蔡欣欣

　　古人曾道，读诸葛孔明《出师表》而不涕泣者，其人必然不忠；读李令伯《陈情表》而不悲泣者，其人必然不孝；读韩退之《寄十二郎文》而不硬咽者，其人必然不慈。而类同于此的林觉民《与妻书》，今人读来若不潸然落泪，想必其人也不知何谓真情至爱。

　　“意映卿卿如晤……”林觉民以鲜血混合墨汁，用娟秀小楷在手绢上书写下千余字对妻子的肺腑之言，说不尽的缱绻与无奈，道不完的痛楚与悲怆。“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林觉民在家国大义与儿女情爱的两难抉择中，舍小爱而就大义。

　　多年来，这封字字血泪、至情至性的百年情书，曾是两岸三地的中学教材，在莘莘学子的琅琅读书声中，传颂不辍。而今更生动鲜明地于舞台上演绎，由福建省实验闽剧院改编为大型现代闽剧《别妻书》，以意识流的自由时空交错，铺展空灵清缈的抒情意境，由阴阳相隔的林觉民与陈意映，娓娓倾诉在生离死别之际。

　　是以戏甫开场，氤氲迷濛的剧场舞台，霎时转换为觉民与意映心灵交会的对话场。这对生死伴侣结褵五载，由于觉民负笈求学与致力救国，长年奔波在外，夫妻俩聚少离多。所幸空间不是距离，时间不是障碍，相濡以沫的鹣鲽深情，宛若磐石般厚重不可转移，犹如蒲苇般坚韧不可断离。

　　尤其令人动容的，是双方相互体贴，彼此眷顾的深情厚意。犹记得，新婚之初“双栖之所”，疏梅筛月影的甜蜜交心；难忘怀，与子偕老不离不弃的允诺。林觉民虽不舍龙钟老父无人奉养，纵不忍弱妻稚子无所依靠，但为了救亡图存，也只能独自承担锥心煎熬。清代寡妇是不允许穿红裙的，但意映却刻意挑了新嫁娘的红衣，在码头为夫君送行。意映隐忍内心的哀戚，唤爱子为夫君奉上一碗“太平面”，衷心期盼家乡的礼俗能灵验成真，殷切祝祷上苍能护佑夫君平安归来。

　　正是这份心心相印的侠骨寸心，觉民与意映方能“化刹那为永恒”，风雨同舟、死生契阔。戏剧不仅抑扬有致、委婉蕴藉地呈现了这对苦命鸳鸯的琴瑟情缘；同时也以酣畅炽热的笔墨，铺展革命志士们“以血荐轩辕，催开民主共和花”的任侠豪情。“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舞台上几度响起这悲壮苍凉的歌声，随之迸发的是无涯的浩然正气，无所遁逃地溢满了观众的胸臆。

　　终场林觉民于广东提督衙门会审受刑的重头戏，亦掀起风起云涌，山河变色的浩瀚波澜。觉民虽为阶下囚，然依旧是铮铮傲骨的铁汉子，无所畏惧地对清朝官吏侃侃而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深刻宣扬阐发革命真理与民主大义。这篇精彩出色的《檄敌文》，正出自于林觉民同乡人林瑞武的生花妙笔。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同样身为福州人的剧作家林瑞武自然更了解觉民的风骨情性，因此从叙事视角、情节组织、人物塑型到曲文修辞等无不稳贴到位，为本剧的成功奠定了良好根基。

　　当然，要成就一部经典好戏，编导团队的齐心合作缺一不可。承接几代院领导和艺术家的共同努力，在梅花奖得主周虹院长等院领导的带领下，福建省实验闽剧院已然成为福建一张响当当的名片，无论是对传统老戏的继承挖掘，还是精致大戏的艺术创新，都有非常杰出的成绩。而全团上下更是将士用命，戮力从公，致力要将闽剧艺术发扬光大。这部已荣获第11届中国戏剧节“优秀剧目奖”，以及第20届“曹禺戏剧文学奖”等多项奖项的《别妻书》，正是剧团传承推广闽剧艺术，扬帆起航迈向世界各地，让“闽剧梦”筑梦踏实的最佳起点。

　　（作者为台湾戏曲学院副校长，台湾政治大学中国文学系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