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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征(日奥)(1906~2003),国际法学家,东京审判中国检察官首席顾问,中华人民共和国首任联合国国际法院法官。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到来之际,我不禁想起20年前到倪征(日奥)先生家里采访的情景。我曾有幸两次与倪老进行两次交谈,向老人请教并记录了关于他与中国司法人员在东京法庭上与土肥原贤二等日本甲级战犯的惊心动魄的斗争。
必须立即解决的问题
东京审判中国检察官首席顾问倪征(日奥)到达东京时,东京审判第一阶段已经结束,被告方面就中国等问题逐一进行综合辩护、个人辩护即将开始。倪征(日奥)认为:“若想挽回不利局面,就必须利用被告答辩阶段中检察方面还可以对被告所提证人进行反诘的规定,见缝插针地提出一些有助于检察方面的证据,以便确定被告的罪责。”
倪征(日奥)经过短暂而紧张的案件分析后指出,摆在中国司法人员面前而且必须立即解决的问题有二:一是如何在被告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进行答辩时进行反诘和提出有力的新证据;二是由于检察力量薄弱,对于土肥原和板垣的控诉任务,已交由菲律宾检察官负责,如何把这个任务争取回来。
倪征(日奥)等随即去找菲律宾法官进行协商,商定由菲律宾负责对土肥原和板垣在东南亚罪行的控诉,由中国负责两战犯在中国罪行的控诉,不但达到了主要由中国检察官控诉土肥原和板垣的目的,而且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驳斥土肥原的证人
倪征(日奥)认为,应该集中精力对付土肥原,认为他虽然不像东条英机等人那样位高权重,但对中国的危害最大。而土肥原自以为中国人抓不到他的把柄,派他的老部下爱泽城作为第一个证人出庭作证,宣称土肥原只管采集新闻情报,并无其他秘密活动。
倪征(日奥)质问爱泽城:是否知道土肥原曾于1935年在中国阴谋发动政治军事攻势,想在平津组织“华北五省自治”?见爱泽城言辞闪烁,倪征(日奥)乘胜追击,向法庭提出一份1935年的《奉天特务机关报》,这张报纸的首页盖有土肥原的印章,报纸上登着日本军事使团向日本政府邀功请赏的报道,执笔者正是爱泽城,其中有这样的话:“华南人士一闻土肥原、板垣之名,则有谈虎色变之慨。”
见到土肥原、爱泽城为显示他们是“中国通”,竟在报告中使用中国成语,倪征(日奥)认为:这不仅弄巧成拙自投罗网,而且可能为中方造成“一箭数雕”的机会,于是堂堂正正指出土肥原、板垣在中国作恶多端,现在两个人的名字竟然同时出现在一个文件之内,这是两人残害中国人民的真实写照。
对此,土肥原的美国律师华伦中校走上法庭说道,这个文件讲的是“一只老虎”,与本案案情无关。倪征(日奥)立即解释“谈虎色变”是中国的一句成语,意思是中国人一谈起土肥原、板垣两人,犹如提到猛虎,足见土肥原、板垣是多么凶恶!法庭上的许多外国人都不懂这个中国成语的含意,听了倪征(日奥)的解释,几乎哄堂大笑起来。
倪征(日奥)以对英美法的深刻考察为根据,进一步从提供证据的程序规则方面解释称,证人爱泽城一开始就说土肥原为人忠厚坦白等等,证据法将其称为“品格证据”:我现在针对这一陈述,提出土肥原、板垣的为人如同猛虎,完全符合证据法则内“反诘”时提出的证据必须有针对性的要求。
土肥原提出的另一证人是日本前驻天津总领事桑岛主计。倪征(日奥)等人从外务省档案中查到了桑岛主计当年与外务大臣币原喜重郎的来往密电,讲到土肥原1931年秋到天津活动,旨在劫持废帝溥仪去东北建立傀儡政权,煽动天津保安队起事的详细记叙。
倪征(日奥)询问桑岛:“币原外相用电报给你发过关于劫持溥仪的指示吗?就是说你是否知道应当延迟计划堵塞实施,但要做好准备吗?”
桑岛竟然说:“我发的那些电报是当时听信了流言蜚语写出来的,并不可靠。”
倪征(日奥)把桑岛致外务大臣币原喜重郎的一封电报抄件递给桑岛,当众揭穿桑岛说:“证人桑岛,电报中讲你和土肥原的几次谈话,是不是外边的流言蜚语?你是否记得你关于土肥原活动的电报,不仅包括你从各种渠道获得的信息,而且得到日本驻上海、南京和北京的领事的电报的佐证?”
桑岛再次摇头否认,招来一片讥笑声。
交锋土肥原
中国陪席检察官向哲浚登上讲台,揭发土肥原以鸦片毒害中国人民的邪恶行径;倪征(日奥)奋起助战,极有说服力地证明,土肥原在华期间贩卖毒品供其发动侵略战争之用。菲律宾检察官则控诉土肥原组织中国沦陷区的伪政权与日军狼狈为奸,血腥屠杀中国、马来亚、印尼等东南亚国家的无辜百姓、虐待残害战俘的罪行。土肥原“从面颊的凹处不时现出神经质地抽动,提心凝视着审理席的方向”。
土肥原马上转换话题说:“审判长,请你们翻翻李顿调查团的报告书,李顿勋爵称道我到处奔波,维持地方治安,这说明我是有功无罪的。”
倪征(日奥)早对李顿调查团报告书进行了深入研究,据理反驳说:“你回答李顿的问话时,矢口否认挟持溥仪到长春的事实,这又与你承认的事实、与法庭得到的事实大相径庭。对此,你能自圆其说吗?”
土肥原自知难以抵赖,“为避免中国检察团于反诘时集中攻击”,只好放弃了亲自辩护的权利。
诘问板垣征四郎
倪老曾对笔者谈起:“在我对板垣征四郎整整三天的反诘中,对他长达48页的答辩词中提到的事情,几乎都仔细盘问,但他同时也念念不忘地牵挂同伙土肥原。我只有在板垣辩护阶段,把他们两人共同策划和实行侵略时的罪恶活动联系起来。为了使法庭注意力不因土肥原不上证人台亮相而不加重视,我于板垣辩护阶段做最后总结发言时,再次提到土肥原。这时候,我觉得好像有亿万中国同胞站在我后面,支持我的指控,使我几乎泪下。板垣对此一连串罪状,虽然直指土肥原,但也莫不知和他有直接联系,当时如坐针毡。”
1948年12月23日,土肥原贤二等七名甲级战犯被处以绞刑。对此,倪征(日奥)感慨万千地说:“这场战斗,对我来说,是一场殊死战,因为我受命于危难之际,当时已把自身的生死荣辱,决定于这场战斗的成败。事后追忆,历历在目,既有酸辛苦楚,亦堪稍自告慰,有不可言喻之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