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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主义今天人们多很熟悉,它是西方文艺复兴的主导思想。人文主义简单说,就是以人作为社会价值的中心,看重人的尊严与个性,把宽容、思想自由和自我价值视为人与人相处的主要原则。儒家也有人文一词,但现代人往往认为儒家的人文,与西方的人文主义近似,其实两者差别很大。
“人文”一词在中国最早出现在《易经》中,其中“贲”卦的《彖》辞中说:“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易经》的《彖》辞,一般认为出自孔子后学。这句话浅如白话,但细解起来,有很多说头。这句话简单译过来就是:阳刚阴柔,刚柔交错,这是天文,也即自然;文明而有节制有限度,这是人文,也即文化。观察天文来考察四时的变化,观察人文用来感化天下人。
从这里可看出,儒家提出的“人文”,是与天文相对的。天文指天道自然,人文说的是社会人伦,最后达到感化天下的目的,这种文化观非常独特。也就是说,儒家对人文的思考,一开始就把它放到一个“天”“人”相对的关系中。只是这种思考,并未像西方那样出现神学和人学的分别,而是将天道也纳入到人学之中,显示了儒家包容的思想特征。如司马迁说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在儒家思想中,对人的认知也包含了对天的理解,而对天的理解中也融入了对人的观察。
这也是《易经》中卦的构成方式,除了分为阴阳二爻外,也是按上、中、下三位来排列的,对应的也就是天、人、地的关系,由此构成了卦象的变化。《易经》的《系辞》说:“易之为书也,广大悉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意思是说《易》作为书,内容广大,一切都具备。有天道,有人道,有地道。兼有天地人三才而两两对应,故一卦含有六爻。六爻不是别的,就是天地人三才之道。
从这里可看出,儒家的人文观中,始终关注的是人与天地相互间的关系。在空间上,有天地人;在变化中,有阴阳、柔刚贯通在天地人之间。正是《易经》这种天、地、人的思维格局,影响了儒家的人文观,所以在《中庸》中,“天地人相参”也成为它的哲学基础:“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这个说法与《易经》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
王阳明对此有比较明确的解释:他认为“所谓‘天地之间’者,只是有人物的去处。上而碧落,下而黄泉,原不在君子分内”,他还说“只是有人物底去处,则天地之化已属于人物,便不尽由天地”。这里表明儒家所关注的“天地之间”,是指人生活其中而能亲身感受到的“天地”,至于天之上的天堂、上帝,地之下的阎罗、地狱,则不在儒家考察的范围之内。所以儒家的人文观的确非常独特,它既纳入了天地的空间感,但又排除了宗教和神学的因素。这和儒家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君子之道,仍是默契的。
王阳明对于天地人三者的关系,认知得很清晰:“天成乎天,地成乎地,人成乎人,不相易者也;天之所以天,地之所以地,人之所以人,不相离者也。易之则无体,离之则无用。”在王阳明看来,人是天地间的本体,人只有参与到对天地之道的感悟中,才能效法天地之道,最终达成与天地呼应。
儒家的人文思想虽然有宇宙观,但目的是要领悟天地宇宙的精神和境界,不是从神学的角度去理解宇宙,也不是以科学的方式去研究宇宙。天地只是作为一种精神尺度和参照,出现在人的世界中的,人终究还是天地间的主体。所以儒家人文观,更多彰显的是人融于天地间的高贵和尊严,像《礼记》中说的“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人与天地自然的关系是有机的、融洽的,并不对立。而西方的人文主义,则是对立于神学和上帝主宰,来强调个人的独立和价值的,完全消除了天地的空间感,失去了天地的参照。天地在西方人文主义中只是人们研究的对象,并没有什么精神属性。
儒家的人文观,落实到对政治的思考中,更是如此。在儒家看来,相对于国家和政体来说,人是一切的中心。所以《中庸》说:“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强调的仍然是“为政在人”,国家社稷终究是排在人之后的。和弥漫这个时代的国家主义思想,也完全不同。
(作者系北京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