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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彬 绘
占坑班发展至今,大多是名校和各民办机构“多对多”合作,即一个中学向多家机构提供名额和机会,一家机构与多所名校有密切的合作关系,“竞争很激烈,日子不好混”。
除了名校和部分家长的“刚需”,小升初背后庞大的利益链也让占坑班成了打不死的“小强”。
■本报见习记者 唐琪
“今年风声确实挺紧的,但有个词叫顶风作案,但家长要是真以为占坑班没用了,那就耽误孩子的事儿了。”记者日前通过朋友联系到北京某教育培训机构的工作人员张林(化名)时,他这样说。
在北京、武汉、成都等许多大中城市,“小升初”孩子的家长不会不知道“占坑班”这个词。占坑班是指部分公办重点中学自办或与民办机构合办小学生培训班,从中择优升入本校初中。许多孩子从小学三、四年级,甚至二年级就开始牺牲周末和节假日,到占坑班学习奥数、英语,并进行多次考试,只为占据靠前位置,以求被“点招”。为保险起见,一个孩子通常要占好几个“坑”,几年下来,家长和孩子都苦不堪言。
占坑班加重了家长和学生的负担,助长了择校歪风,是多年来被人诟病的教育顽疾。早在2009年,北京市教委就发文要求各区县自查自纠“小升初”培训班,随后几乎每年都会发文要求“坚决禁止”、“彻底清理”占坑班。今年4月18日,北京市公布2014年义务教育阶段入学工作的意见,再次明令:“坚决禁止公办学校单独或与社会培训机构联合或委托举办各类以选拔生源为目的的培训班。”
尽管相关部门多次重拳治理,占坑班却依然在培训市场“暗流涌动”,甚至“转型升级”。如今,“升级”后的占坑班有何新特点?占坑班屡禁不止根源何在?
地上转地下,越来越隐蔽
上世纪80年代,为“奥赛”择优的占坑班兴起。那时,小升初还是统一考试,占坑对升学的意义不大,因此并未形成气候。但从1998年北京取消小升初统考,实行“电脑派位”后,在不甘被派位决定命运的名校和家长共同推动下,为名校输送“尖子生”的占坑班开始大行其道。
曾在学而思教育培训机构任教的高军(化名)介绍道,最初占坑班多由名校自办,上课地点也是相对固定、公开的。后来,越来越多的民办培训机构与名校合作,机构提供校舍、高薪聘请名校的退休或在校教师,名校则每年从机构点招一定数量的“尖子生”,逐渐形成合作。
几乎每个涉及小升初的民办培训机构都有关系密切的名校,他们会在宣传册上骄傲地宣称,有哪些本机构的学生被名校录取。
后来,随着相关部门严厉打击占坑、择校行为,占坑班逐渐转为“地下工作”。张林说,占坑班的招生和授课越来越隐蔽,具体表现有:培训班的名字和“占坑”毫不相关,课时安排更紧张,上课地点频繁变动,禁止学生穿校服等等。“‘培优班’、‘益智班’、‘思维拓展班’,叫什么的都有,很多也不会正面承认自己是占坑班,只和家长说有考试机会,或者说针对名校做培训,家长们自然会明白”。
但实际上,家长们并不那么明白,转入地下的占坑班令他们负担更重了。去年刚经历过小升初的家长武女士现在说起此事仍心有余悸:“孩子四年级时我咨询培训机构,说现在不让办占坑班,只有XX培训班,我还真以为没有这回事儿了,直到五年级朋友跟我说占坑班不能公开说,但实际还和以前一样,才赶紧去报了两个。”最终,武女士的儿子因奥数成绩出众,被东城区名校——北京第五中学分校点招,她才算松了口气。
武女士还说,自己有个朋友,家就在海淀区某著名附中旁边住,于是什么坑也没占,坐等免试就近入学,结果孩子被派到了离家五、六公里的一所不太好的中学,一家人“肠子都悔青了”。
即使报上了占坑班,“谍战”般的授课和考试也令家长心力交瘁。张林说,由于怕被查,占坑班“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比如通知短信里不提考试,只说“有活动”,或者叫“递交审核材料”,“有的学校在通知里说是体能测试,孩子们到那跑完步以后马上被拉到教室里,一人发一套文具开始笔试”。
“我们那时候经常夜里接到通知让第二天去某地考试,连为了哪所学校考都不知道,还不敢不去。”西城区家长杨杨妈说,“那两年神经随时紧绷,不敢错过任何信息、任何电话,到处打听不说,经常还要靠赌靠猜。”
官办转民办,原班人马继续干
除了转入地下,占坑班的另一趋势是从官办转向民办。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北京西城区的著名占坑班“老教协”。这所培训学校曾向西城区实验中学、北京师范大学附中等名校输送大量生源,是家长心中的“坑班传奇”。《中国周刊》曾专门报道过老教协的前世今生,梳理其从单纯的“老教育工作者协会”逐渐向公私合营的占坑班转变的过程。
老教协近年多次受到官方打压,并于2013年7月份正式注销。但它并未彻底消失,而是在4月份被一拆为二,转卖给了巨人龙和梦想教育两家民营培训机构。
即便“风声正紧”,巨人龙官方网站仍在显著位置挂有《LJX试验班新生报名及插班考试的说明》,“LJX”即“老教协”,常逛小升初论坛的家长们对此暗号心知肚明。4月10日,记者以家长咨询的方式致电巨人龙,其工作人员对“占坑”一词毫不避诲:“我们完全延用以前的师资和体系,是老教协的老师来上课。”她还介绍,每周末从早上8:20到晚上7:00全天上课,“就在机构里进行”,欢迎家长带着孩子“过来看看”。
梦想教育的口风则紧许多。其官网只在不起眼的二级页面里有一句:“梦想教育有相关合作院校的坑班,大家悉心观察一下课表就明白了。”而当记者致电梦想教育时,自称“宋老师”的工作人员一口否认“占坑班”的存在:“我们这些都不是坑,就是针对性培训,如果在我们这进入前25%,升学基本没问题。”当记者表示,成绩再好,没有目标中学的点招名额有什么用时,他立即笑道:“那是当然,我们拥有这些学校的考试机会。”
“宋老师”向记者介绍,老教协原来有三个分部,一分部,即对口西城区实验学校的数学班拆分给了巨人龙,二、三分部,包括对口实验学校的英语班、第十三中学分校及三帆中学的课程给了梦想教育,“巨人龙去年被西城区一所名校点招了80人左右,我们去年被十三分点招了70人。但今年可能就没这么多了。”
张林说,占坑班发展至今,大多是名校和各民办机构“多对多”合作,即一个中学向多家机构提供名额和机会,一家机构与多所名校有密切的合作关系,“竞争很激烈,日子不好混”。
在调查中,记者还发现,最近一两年,在部分名校点招过程中,占坑似乎有了新的遮羞布。
4月13日,在青华园教育牡丹园校区的小升初内部讲座上,该机构的赵老师向在场100多名家长介绍了北京小升初的“明路”和“隐路”,其中特别提到海淀某名校占坑班的“进化史”。该校的占坑班自去年关闭后,至今没有复课,“他的点招本来有占坑、早培两条腿,现在占坑这条腿瘸了,早培就变得更重要了”。
“赵老师”说:“去年有五六千人报名,经过三轮考试,包括笔试、家长陪同面试等等,最终408人通过,成功留下。大家知道,这个计划明面上只录取两个班共计80人,那么剩下的328人去哪了?他们和学校签约,一半去了本校的四个班,一半去了分校的四个班。也就是说,这些孩子在五年级升六年级的暑假就‘上岸’了。”
“赵老师”反复提醒家长,千万不要错过这种“不叫占坑班的点招”。
占坑班为何禁而不绝?
于今年2月发布的《教育部办公厅关于进一步做好重点大城市义务教育免试就近入学工作的通知》,明令禁止初中从小学各个年级选拔学生进行“特殊”培养,变相抢夺生源,“任何学校不得举办或参与举办各种培训班选拔生源”。
占坑班违背免试就近入学原则,令家长、学生苦不堪言,却为何能在相关部门多年严打下禁而不绝?
“再严都会有口子,”梦想教育的“宋老师”并不担心占坑班的未来,“管得再严,这些好学校也得掐尖,怎么可能全部接收大派位嘛?你想想,西城的这些好学校之所以好,还不是因为收上来的学生就是成绩最好的?”
张林更是一语中的:“学校要掐尖,家长要择校,我们这些人要靠这个吃饭。”他说,占坑虽然苦,但很多家长是不希望取消占坑班的。
张林举了一个例子,一对外地来京打拼的夫妻,丈夫在机关单位、妻子在新浪工作,两人都是高学历,对孩子教育相当重视,前几年为了孩子上学,大额按揭在北京买了房。当听说占坑班要取消时,丈夫叹了一口气:“没有占坑班,我们就只有随波逐流了,有占坑班,还可以通过自我和孩子的努力,去和有钱有关系的家庭竞争。”
除了名校和部分家长的“刚需”,小升初背后庞大的利益链也让占坑班成了打不死的“小强”。
在北京,占坑班平均一学期的学费在2000-3000元不等,如需一对一授课,价位更高,如奥数课程一小时就需400-600元。据21世纪教育研究院的一份北京小升初调查报告显示,小学四、五年级学生有92%上过课外辅导班,90%以上的“占坑班”家长每年所花费用在8000元以上,多数学生会选择2-3个“坑”,为保证在“占坑班”顺利晋级,还要参加以高思、学而思、巨人为首的众多培训机构的课程,一些家庭的实际花费可达10万元甚至十几万元。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杨东平曾公开表示,培训机构和一些名校有非常深刻的联系,是利益共同体。
高军从学而思辞职后,与朋友创办了一个小学奥数培训机构,其中也包含占坑班。他笑言:“我们做的就是熟人生意,靠人情吃饭,请学校的人吃饭旅游都是小头,重点是我们的股东有名校的人。”
高军说,打从自己出来单干就很清楚,要拉“重要人物”入股,“大家的利益绑在一起,我们才安全,据我所知,很多机构都是这么干的,所以每次说要取消占坑班,培训机构都不会太担心”。
摆脱困境还需从均衡入手
占坑班问题为何如此复杂,应当如何解决?
“说白了,僧多粥少”,青华园的“赵老师”这样跟家长说,“不要过于相信政策,该择校的时候家长们要使出自己的法子。”
在北京小升初QQ群里,有家长评论:“只要学校之间资源不均衡,占坑班就没法取消,大派位就没法实现,除非老师活动起来,各校无差别。”此言一出,获得了许多家长的支持。
教育学者熊丙奇则认为,目前小升初违纪事件禁而不止的根源在于“问责机制是上级问责下级,犹如老子问责儿子”,他说,要让问责到位,必须完善问责机制,尤其要发挥家长委员会参与学校管理、监督、评价的作用。
至于如何摆脱纠结困境,熊丙奇提出:“关键在于抓源头,切实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做到公办不择校,择校到民办——由政府保障的公办义务教育学校,均衡发展,而民办学校则为受教育者提供差异化选择,如果90%公办学校做到均衡,且和民办学校的办学质量差异不大,民办学校只是为受教育者提供教育特色的选择,那么,这样既缓解了择校热,同时也满足了受教育者的选择权。”
面对政策的重拳出击和“烧不尽”的占坑班,杨杨妈一语道出许多家长的纠结:“禁止占坑班对我们来说肯定是好事,但现在谁也说不好到底能不能禁,大家宁愿在占坑班白花钱、瞎忙活,也不敢不报班,孩子的事开不得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