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画包含文艺复兴最珍贵的人文遗产
——纪念拉斐尔逝世五百周年
今年是意大利文艺复兴巨匠拉斐尔逝世500周年,受疫情影响,意大利罗马奎里纳莱博物馆原定于3月5日开始的拉斐尔大展被迫关闭了将近三个月。6月2日展览终于重新开放。
拉斐尔·桑西在二三十岁时,已经成了后人心目中的老大师。最为人熟知的是他的圣母像,但他耗费最多精力的大量壁画、挂毯作品却较少被提及。在普通印刷品上,那些巨制显得过于繁复,其魅力反而无从领略了。在我国过去的介绍中,因为鉴赏传统重崇高而轻优美,更受赞颂的是米开朗琪罗的力量和热情,还有达·芬奇的神秘与博学多才,相对来说,拉斐尔成了一个主要擅长甜美圣母像的小年轻——那就大大贬低了拉斐尔这位后世画家奉若神明的画圣。或许拉斐尔的圣母像是过于悦目了,但就像莫扎特的艺术那样,表达欢乐并不等同于肤浅。
壹
除了甜美、世俗化、和谐、稳定与统一等等,关于拉斐尔的圣母像我们还能看出什么呢?只要将他出道十年内不同年份的作品排在一起,其形式的一步步革新是一目了然的,例如从构图上看,从最开始略死板的立像,到既稳定又不乏动感的三角构图,再到更丰富柔和的肢体呼应。1500年在老师佩鲁吉诺的画室“出师”时,他的画还几乎和老师的难以区分,但接下来短短几年中他迅速吸收了同时代先辈的各种优点,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尤其是在他最得心应手的圣母像主题上。当然,最为人熟知的一些作品如《草地上的圣母》《金翅雀圣母》等等,无论在透视、构图、线条、布局等各个方面,都是堪称古典艺术教科书式的典范之作。但那几幅还只是前期作品,到了1511年成熟时期的《阿尔巴圣母》(由西班牙的阿尔巴家族收藏而得名),几乎从各个方面都刷新了他过去的水准。
艺术的面纱每揭开一层,就再也盖不回去了,每次进步都会反衬出之前作品的许多生硬之处,仿佛拉斐尔才赋予了玛利亚以真正的呼吸——姿态更放松舒展,色彩层次更丰富,衣褶的走向经过了精心设计,以其微妙的深色和动势平衡了整个画面左边沐浴在日光下的明亮肌肤。事实上,人体面部的涂绘手法和背景中渐隐的冷色等许多细节,都是来自达·芬奇的原创,当拉斐尔一再地临习达·芬奇的圣母像并最终发展为成熟的古典主义风格时,达·芬奇自己却在忙于画幽暗的《岩间圣母》。很明显,拉斐尔采取的光影和配色策略能征服更多的观众。
穿越了500年,到今天仍让人流连忘返,如此美丽的圣母像在拉斐尔出生前是不可想象的。这不止得益于拉斐尔的愉快天性和专注品格,也多亏了那个时代的风气:在那几十年间,意大利的各个城邦受益于长治久安的富庶,从教皇到民众,人人都陶醉于经济、文化、教育、艺术的全面腾飞,认定自己活在相对于“漫长黑暗的中世纪”而言一个全新的时代之中。在开明群众的不断鼓励下,圣母像在短短三十年里就从肃穆的祭坛画变得如此轻松活泼,从视觉膜拜转换为视觉享受,但还精妙地守着宗教情感的内核,圣母的表情永远是庄严和略带忧愁的。
1500年—1525年是艺术史上古典艺术风格发展的最重要的时期,早逝的拉斐尔正是在这期间孜孜不倦地工作了20年。在绘画方面,米开朗琪罗和达·芬奇的作品数量都太少,似乎是大量被归在拉斐尔名下的鸿篇巨制奠定了所谓“古典艺术”的法则。但这样区分是不确切的,首先,拉斐尔几乎也是达·芬奇和米开朗琪罗的学生,从他们的杰作中获益良多;其次,拉斐尔的大部分壁画都有许多学徒的参与,而这些学徒显然不是由他一人能培养出来的,他们和拉斐尔本人一样,得益于整个大环境的熏陶,每天被各种大师范例所包围着,大大缩短了需要自行探索的时间。透视法和涂绘技巧没有专利保护可言,画家的眼睛都是天然的偷窃道具,更何况其中一些技巧还被印成实用教学小册子,在各大画室中通行起来,对艺术技巧的探索得以在这群天才频繁的互相借鉴之中加速前进了。不过,让艺术家有机会日复一日地反复探索一两个母题,主要还是得益于这些富庶繁华的城邦对艺术创作的倾囊赞助。
数年后的《西斯廷圣母》又有了突变。这是在订单多得忙不过来的年份里为数不多的由拉斐尔独自完成的作品。在这幅画之前,拉斐尔已经历太多大型壁画的历练,如何以简练的线条团块造就这微妙的静中之动,绘就一位正面对着观众,仿佛缓缓下落又款款向前走来的圣母,他已成竹在胸。与过去的圣母像相比,它是如此新颖、简洁、大气,甚至不像他自己画的。尤其是圣母的面部,不再是由他所发展成熟的“古典主义”了,没有太多典型的高光和阴影的组合,那种以斜上方的光源来奠定立体感的手法在随后上百年里由追随者固定成了“手法主义/风格主义”——一种标准学院派风格。而《西斯廷圣母》只在侍女的脸上沿用了那种画法,圣母的脸部则是在正面的微光中浮现,这需要一种更难把握的渐隐法。拉斐尔或许借鉴自同时期的达·芬奇一直在经营却从没完成的《蒙娜丽莎》,据记载,达·芬奇向他出示了这张作品,令他获益良多。但他已不需亦步亦趋地临摹学习了,而是将其手法的精髓直接化入他自己那种鲜艳明亮的调子中,让二者看上去迥然不同,只有细微的阴影提示着一点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