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天津的历史,呼吁老百姓热爱自己的城市
记者:所以这样一个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同样也需要知识分子的自觉。
冯骥才:但是我们现在的知识分子好像遇到了问题。有一年巴黎的人文基金会请我去讲中国的文化遗产抢救,讲完课后我跟法国的学者聊天,问他们的知识分子是什么状况?法国人说,二战以后在法国知识分子的作用不那么大了,因为全球化的原因,市场的力量太大了,经济太强势了,与科学、军事、政治都捆绑在一起,人文精神就显得弱了。他们说这是一个挺大的问题,法国知识分子也不知道怎么发挥作用。
之后我又到剑桥去讲课,见到方德万教授,很有名的学者,我说我看你们英国人写了一本书叫《知识分子都到哪里去了》,认为英国现在知识分子的作用不那么明显了。方德万问了我一句话,中国还有人问我们知识分子的问题吗?你们的大学到剑桥来,都会问和我们有什么合作项目,头一次听人谈到知识分子问题。他说英国的知识分子也一样,也在思考在这个社会要发挥什么样的作用。
记者:您内心的这种思考,其实也和您的人生经历有密切关联。
冯骥才:我最近写了一本书,刚刚交给出版社,叫《漩涡里》。在这之前我写了一本书叫《激流中》。我最近两年连着写了四本书,是我半个世纪以来的心灵史。前面一本是写上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叫《无路可逃》。第二本从1977年到1979年,叫《凌汛》,松花江每年春天解冻,有时半夜发出巨大的声响,春天的江水把冰胀裂,黑色的江水冲下来,巨大的冰块被冲到岸上,在古代,凌汛发生时带来巨大的力量,经常一块冰就能把一个村庄削平了,我就想到当时那个解冻的时代,写到天津的很多作家,孙犁、方纪、柳溪,和我在全国遇到的作家,我在北京写长篇的时候,遇到冰心、茅盾、秦牧。跟着我写了一本书叫《激流中》,我卷到新时期十年的激流中,那个时代就是纯粹的,每一篇小说发表出来后,每天都会收到一信箱的信。后来我换了个大木头箱子,挂在我住的长沙路房子外面的墙上,每天早起打开箱子那些信“哗”就下来了。我最近又在写上世纪90年代。
记者:这个时候您的身份有些转变,做了大量天津老城的保护工作。
冯骥才:1992年、1993年前后,第二次改革浪潮之后,带来全国城市的变化。那时候我还在写小说,忽然感到自己熟悉的城市变了,到处都是“拆”字,那个时代人们渴望城市改变,渴望旧貌换新颜,突然感到自己脚下的传统松动,然后情不自禁地从天津老城保护开始,到估衣街的保护。我组织一大批摄影家拍摄老城,拿稿费请他们吃饭,那时候还是用胶卷拍摄,他们不好意思找我报销。请了一批建筑学家、历史学者,来讨论,在各个地方演讲,甚至街头演讲,呼吁老百姓热爱自己的城市。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全部都是自费,卖画,那时候画还不值钱。那个时期也很纯粹。
记者:也是从那时候起,您开始面对全国的民间文化保护。
冯骥才:那时候我发现,全国的民间文化已经风雨飘摇,所有的文化遗产,马上面临灭亡。我就兴起了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在全国把这个事折腾起来了。从上世纪80年代初我就是政协委员,不断在政协呼吁,发现各种问题。做了十几年文化遗产抢救,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古村落,200多万个村落,真要整理起来是个巨大的工程,国务院接受了我们的提议,开始做文化遗产抢救,直到现在还在做,我还是文化部国家非遗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的主任委员。这样一路下来,写《漩涡里》这本书,就是二十多年来,从命运的历程到心灵的历程,到思考的历程。
记者:这些年来社会对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识的确越来越强了。
冯骥才:还好,国家层面现在有了保护文化遗产的概念。2015年文代会闭幕那一天,我做了二十多年文联副主席,在主席台上,习近平总书记走过来的时候跟我说:“你现在还做非遗?”我说还做。他说:“这个事你可得把它做好了。”接着又对旁边的李克强总理说:“很重要。”当时我就觉得,国家领导层面非常清楚,国家要保护文化遗产,包括雄安新区的规划,也特别把文化遗产保护放进去。这是国家的大政方略,老百姓也有保护文化遗产的概念,但是问题仍然存在。我最近跑了一趟黔东南,一个多礼拜跑了七个寨子,我觉得问题非常大。前些日子到北京,我跟相关领导说,少数民族地区文化保护这样可不行。所以我觉得我们国家提出核心价值观,是非常正确的,怎么落地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