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炮很难说服自己去炒作,“附近很多人会看到自己的视频”。
在玩了3年快手后,他做出一个尝试,开始拍搞笑长视频。与小段子相比,长视频要求更强的编剧能力,但它更适合讲故事。
从一开始,三炮就想好了系列视频的主题。叛逆少年,就是他自己,也是千千万万的农村普通少年。
成为下一个三炮
事实证明,三炮选对了路。
为了拍出好段子,三炮习惯了晚上不睡觉,漫无目的地看视频、看电影,从中找灵感,学镜头的连接,周星驰有的电影他看了几十遍。一起做后期的大表哥积累了上百个歌单,精心挑选每一首配乐。有时为了实现画面需要的“五毛钱特效”,大表哥会用手指一根根在手机上画5个小时。
《叛逆少年》拍了一年多,长度加起来接近一部90分钟电影。三炮的粉丝量一年内翻了五六倍。那些炒作约架、自虐、喊麦的主播,几乎都已被快手平台封禁。
6月的一天下午,3个00后少年骑摩托车来到了三炮家门外。他们来自几十公里外的邻镇,穿着拖鞋,留着蘑菇头,怯生生地蹲在围栏外。
这是他们第三次来了。他们能脱口说出三炮家什么时候贴的瓷砖,也能一眼认出《叛逆少年》中每个角色对应的演员。
对这几个男孩来说,三炮是唯一的偶像,“喜欢他视频里那种感觉,那就是我的生活”。说起电视上那些影视明星,他们摇了摇头,“不喜欢,离自己太远了”。
3个男孩中,一个初二辍学,正在跟师傅学印刷,以后想开个打印店。另外两个还在读初三,一个打算毕业后去学理发,一个计划读职高。
他们也渴望像三炮一样拍段子,过上和父母不一样的生活,“以后不打工”。有一个男孩甚至给自己列出时间表,5年内要像三炮那样成功。
随着粉丝越来越多,三炮也开始注意对未成年人的影响。视频中出现飙车剧情,他会加上“经过加速处理,请勿模仿”的提示。在直播间,三炮经常强调未成年人禁止给他送礼物。看到疑似小孩给他刷礼物,他会问,“你是不是还没成年啊?你加我微信,我把钱退给你。”
高考前一天,三炮和伙伴们在山间公路上拍视频。明晃晃的太阳下,镜头里,他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调侃道:“六月高考不努力,七月工地做兄dei啊,兄弟们,高考加油!”
三炮身上年少成名、摆脱打工的光环,除了吸引一大群农村少年,也吸引着其他尚未成名的段子手。
短短两周,三炮家来了几批外县的快手团队。他们大多一边做小生意,一边拍段子,“从小有当演员的梦想,虽然现实不允许,但至少能在快手上当当戏精”。
他们来三炮家观摩学习、一起拍段子,顺便涨涨粉丝。有人总结,三炮家门前简直是块宝地,无论在这里拍点什么,都有相当概率上热门。
三炮家成了车别庄最热闹的地方。三炮的姑姑喜欢来这里小坐,和陌生的客人们聊天。她记得,今年大年初五,三炮家的小楼里、院子中甚至围栏外都站满了年轻人。村里归来的打工者、广西几大有名的快手团队、慕名而来的粉丝们欢聚一堂,他们尽情地吃饭、喝酒、谈天说地。
那一刻,在人声鼎沸中,三炮的姑姑有种感觉,这个曾因外出打工冷清沉寂的村庄恢复了她童年时的那种生气。
就算网络消失了,也不可能再去打工
村民们逐渐习惯了这群举止怪异的年轻人。三炮周末去村小学拍片,一个六年级的女孩从虚掩的门缝中瞥见了他们,拽着妹妹飞快地跑来围观拍摄;她们的父亲也好奇地戴上了紫色杀马特假发,拿起手机自拍。
没人认为他们不务正业了。靠着拍段子挣的钱,年轻人都装修了老家的房子,给自己买了车,三炮还给父母换了辆面包车,方便他们去收桑叶。
可对这群段子手来说,不安的心态并没有消失。即便是家乡,一样的云,一样的天空,看久了还是会腻的。
“我们现在就是原地踏步。”蓝城有强烈的危机感。团队中最有主见的他,似乎预见,网络带给他们的东西终有一天会衰减、甚至消失。
无论儿子的收入如何增加,他们的父母都坚持和从前一样辛苦劳作,养蚕、放羊、养猪、跑三轮、开大巴车。在他们眼中,孩子依靠网络的生活根本不可持续。
为了抵御这种风险,年轻人也努力在现实世界中拥有谋生能力:蓝城在卖潮鞋,疼叔在卖黑头贴,三炮即将在县城开个奶茶店。他和朋友从网上买回一箱箱材料,每天跟着课程学习做奶茶。
和从前不同的是,他们希望未来依靠灵活的头脑谋生。疼叔很笃定,“就算网络消失了,我也不可能再去打工的。 ”
蓝城坚持要转型。他张罗着成立了工作室,他们将不再是一个松散的团队,而是一个有组织的公司,在利益分配上会有更具体的约定。
蓝城还看到,他们要摆脱角色的束缚。《叛逆少年》系列给他们带来了关注,却也让他们陷在固化的角色里。在粉丝心中,三炮似乎永远都是村里那个穿着校服的初中生,疼叔是戴着秃顶假发的老头,大表哥是红发杀马特。
看到他们过得比以前好了,总有粉丝评论,“你们飘了,不像农村人了。”
三炮恰恰感觉自己“拉了”,人气掉了。虽然粉丝数还在稳定上涨,但是播放量没达到他的期望值。与俊男靓女的主播相比,他直播时的打赏并不高。
有时他觉得自己“很土”。去南宁参加盛大的广西网红聚会,三炮穿着白色字母T恤就去了,疼叔甚至拖鞋都没换。站在舞台上,身着礼服裙的主持人介绍三炮是“广西知名农村段子手”,与其他网红相比,他显得拘束,没说几句话。
在塘红农村老家,他们平日更加随性。三炮会在地上找没抽完的烟头,点燃了继续抽。表哥会帮亲戚杀猪,疼叔会在朋友盖房子时拎灰递砖。拍完段子,想吃鱼了,几个人径直跳下蓝城家的泥塘。
从前他们并不在意自己土,快手粉丝正是喜欢他们的土气。可去往更开阔的平台时,他们开始对自己的形象感到不满。在新浪微博上,三炮只有10万粉丝,其他人只有几千粉丝,对他们来说,这个平台“太高大上了”。
几个月前,蓝城去掉了快手名中的“酱爆”,只剩下他真实姓名中的“蓝城”两字。他对粉丝宣告:“酱爆已经死了。”
为了学说唱,他开始用手机软件学英文单词。他嫌老家太闭塞,没几个人知道潮鞋,懂嘻哈,县城酒吧里放的音乐都是“土嗨”。他要努力变酷。
“不能老是绑在一个地方。” 蓝城说。
三炮也想过,“以后做大了可能去外面发展”。
去年冬天,几个年轻人头一回去了北京,头一回见到下雪。一家网络音乐制作公司邀请蓝城去录歌,机票住宿自理,发行后也没有收益。他毫不迟疑地接受了邀请,带上喜欢民谣的疼叔和以后想当DJ的大表哥。第一次坐飞机前,蓝城给自己买了2000元阿迪达斯的衣服和鞋。去了北京后,3个男孩挤在200多元一晚的快捷酒店里。
尽管录的歌不是自己喜欢的风格,但蓝城觉得至少离梦想近了一步。封面图片中的他们,搭配的不再是杀马特假发、凉鞋和摩托车,而是吉他、鸭舌帽和格子衬衫。
许多粉丝并不适应这种变化,感叹“贵族气质消失了”。从打工者到农村段子手,再到网络歌手,蓝城还渴望去掉头衔中“网络”二字。他最新发行的说唱歌曲就叫《做自己》,歌里唱着:“人生只有一次,没重启,这次我想做自己。”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郭路瑶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