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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孩子们支教,孩子们为我疗愈(图)

张进
2018-07-11 10:25:20

  我木讷、冷漠、狠心、自私、无情。趁他们不注意坐上窗台,大晚上偷偷跑出家惹得全家出动来找我。我在网上看世界上的死法,写了遗书。我不吃饭,我不起床,无论谁叫我,谁求我,谁给我讲道理,谁在我边上哭。

  我糟糕透顶了,挨着日子过了我一生中最悲惨的“新年”,那时母亲没日没夜地哭是支撑我活下去唯一的动力。

  我给妹妹说,我可能抑郁了。家里并没有人懂,也没有人相信我,他们以为我在装疯卖傻。

  转机发生在某一天,我中学时代最好的朋友老祝,从县城来到我家。他不和我讲道理,只是告诉妈妈:“她就是病了,带去医院有病治病,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听医生的。”

  我落下感激的泪,但什么话也没讲。这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被理解,被包容,终于有人相信我不是在装疯卖傻以逃避世俗。我终于可以把身上重重的壳卸下来。

  我开始了治疗。先是去一家在某搜索引擎上位居榜首的私人医院,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症”,立即办理了住院手续。一晚上做了整套的检测,火急火燎花掉了五千多元。治疗了两周,吃了药就睡,毫无起色。第二次去的是公立医院,诊断结果依旧为“重度抑郁症”,立即入院治疗。

  前十来天没一点好转,加大安眠药剂量才能入睡。直到我在走廊外听到主治医生告诉妈妈:“你女儿是双相情感障碍,需要终生服药。”

  妈妈那晚抱着我,不停地抚摸我,什么也不说。我暗自想:我不能接受终生服药,一定要绝地反击了。

  我开始从心底里接纳医院的治疗办法:药物治疗、心理治疗、物理治疗。

  在医院一天的安排大概是:一睁眼就给自己加油打气,起床吃饭,早间冥想、瑜伽操、输液、服药、颅磁共振治疗、个人心理治疗、团队治疗(音乐、图画、戏剧等形式)和家庭治疗、病友集体活动等。

  那个时候药物治疗用量很大,体重飙到了150斤,整天昏昏欲睡。老记不住事情,目光无神、恶心犯吐。

  我从书里学到“恐惧盒子”和“成功日记”的方法。每做一件事之前会把我的恐惧写下来,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需要害怕;我咬牙每天写“成功日记”,告诉自己不是废物,哪怕只是吃饭、接电话、散步两圈、和人微笑、看一集综艺节目,那都是值得称耀和庆祝的事。

  睡不着觉的时候,就看电影,《被人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和《我的丈夫得了抑郁症》《百元之恋》等等,像是在这些losers(失败者)身上看到自己——人生哪有那么多的胜利,挺住就是万幸了。

  毕业的日子指日可待,妈妈陪着我去网吧修改毕业论文;我哭的时候她就守在一边,难受也包住眼泪什么都不说;担心我半夜再跑,每晚把腿搭在我的身上;医院里的科普课,她一页又一页的笔记记得详尽从不有任何遗漏;还要忍受我阴晴不定的坏脾气……我时常想,如果不是妈妈,我或许真的迈不过那个坎,糟糕地不见了。她的爱实在太厚重,我此生也无以回报。

  像我这样只在医院里住了三十来天就出院的重度抑郁症患者,实在少见,我也实在幸运。用药三个月后再去复查,那句“终生服药”变成了“你康复了,可以停药了”。

  自此,我的生理表层创伤算是基本治愈了。

  一个人与一群山的孤独

  小林讲完她的抑郁和治疗经历,已是深夜。她的讲述让我唏嘘不已,其中最让我震撼的是她的“成功日记”。我完全可以想象,当她把常人看来极其简单的事情,作为“成功”一笔一画地记载在本子上时,承受着怎样的苦痛和折磨,而表现出的求生意志又是多么强大。我看着眼前的她:如此健康阳光、活力四射,当年承受的痛苦已经烟消云散。这验证了我的一个判断:抑郁症患者康复后,完全有可能比原来的状态更好。

  时间不早,我们决定休息。这里是小山村,没有旅店,只能住在学校。好在有几间教师宿舍空着,推开门,潮气和蚊虫扑面而来。小林替我收拾好床铺,找来蚊香。我多年不用蚊香了,一点上,那强烈的硫磺气味,立刻把我带回小时候的岁月……

  宿舍门外,便是小学的操场。 万籁俱寂,一切都已睡着,只有四周的山影伫立。

  我想象着小林,她来这里已经两年了。两年前,她大病初愈,一个人独自来到这个艰苦、封闭而孤单的环境,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选择?是爱心,还是逃避,或是冒险?当然,从身体状况看,现在她已康复,这是运气,还是必然?我决定明天要打开这个疑问。

  第二天一早,窗外的鸟鸣和人声把我吵醒。这里不似大城市,很早孩子们就到学校里玩耍。我站在宿舍门口,看着他们嬉闹。

  小林也过来了,领我去吃饭。我们的话题随即开始:她为什么要来这里支教?两年的支教对于她的康复,是好还是不好?

  “这对不同的人,是不一样的。”小林说。

  出院的第二天,我偷偷去医院旁边的网吧,填写了一个支教项目的网上报名表。经过三轮面试,顺利拿到录取通知书,来村里支教两年。

  这两年常常被问及:为什么要去支教?这个问题,其实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我在读大学期间,一直从事和农村留守儿童有关的公益活动。相比格子间里中规中矩的工作,我更喜欢做农村的发动机,而非城市的螺丝钉。罗素说过一句话:“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心,这三种纯洁但无比强烈的激情支配着我的一生。”这句话多年来一直吸引着我。

  可是,要把这个愿望付诸现实,需要勇气,需要克服阻碍,放弃很多世俗的追求。一场突如其来的抑郁症,让我放下了很多东西。我想到,幸福本源乃参差多态,我不要等,我要尽我所能去经历各样的人生风景。这也是我力所能及的回归社会的方式。

  对我的想法,家人起初不理解,担心刚从黑暗中走到阳光下的我,不适合去偏远农村受苦受累。他们甚至怀疑我是不是还没有好完全,又选择一种方式来逃避,或者继续伤害自己。

  我给父母写了一封长信,把对项目地的了解和我所做的准备,毫无保留地冷静地告诉他们:“这是我想要做的事情,也是我能够做到的事情。”

  父母怀着忧虑妥协了。出发前,我创办了自己的公众号“林姑娘的木时光”,打算把未来两年里的一点一滴都记录下来,给自己留个念想。

  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这次抑郁发作太刻骨铭心了,我希望我所经历的一切,可以成为日后创作的灵感——如果有可能,有一定的社会资源后我想拍一个关于自己的纪录片,去影响更多处于“黑暗”中的人。

  正式入职前,支教单位为我们安排了近40天紧张而又充实、高强度的暑期培训。那些天,我异常地兴奋和高亢。课堂上回答问题最积极的是我,参加活动最激动的也是我。每天睡眠4个小时,一大早我就要把同寝室的姑娘叫醒,因此被她们送了一个外号,“理想的闹钟”。培训结束,确定派遣名单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搭班。他们说:“文萍太上进了,会给别人带来压力。”

  现在回顾,那时的我可能还是有些轻躁狂吧。

  2016年8月26日,我来到项目学校。这里距离县城50公里路程,六个年级六个班,总共200左右学生。我即将接手的是三年级的一个班。

  到了学校,我和另一位女同事同住在一间30年前修建的平房里。最不方便的是洗澡和上厕所,是在距离房间200米外的学校角落里。

  刚到学校的晚上,天降大雨,屋内小雨。床上放着一个塑料盆,在“滴答、滴答”的背景音乐中,我度过了第一晚。

  开学第一天,我在我的班级做了一次摸底检测。全班语文平均分21.56分,最高分仅51分。我蒙了,孩子们吵闹混乱的课堂也让我无从下手。

  一上课,就是痛苦的开始。第一个周末,无力的我写下这样一首小诗,《初见》

  初见你的孩子

  各个身材小小

  眉清目秀

  走近你的孩子

  平均分不及33分

  遭受着责骂和嘲笑

  他们任性肆意

  脱鞋、抠脚、讲话、走动、打闹

  不知什么是PPT

  不知如何标注自然段

  不知如何做笔记

  他们习惯着否定

  除去微笑

  就是摇头

  我走进教室里

  每一分钟都觉得很难

  三尺讲台

  两轮春秋

  静待花开

  最初的挑战,除了来自沉重的教学压力,还有面对学生原生家庭问题的无力,更有节假日冷清的学校,要应对一个人与一群山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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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青年报
编辑:尹文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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