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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耘杏坛遭劫波
“临歧自古易彷徨,我到歧前不自伤。心境长随天上月,如环如玦总清光。”
——突遭厄运,他以诗明志
1956年,创建于1922年的武大哲学系中止四年后成功重建。时年25岁的陶德麟登上讲台,很快得到了学生们的喜爱。
“陶德麟、萧萐父、康宏逵三位先生是当时哲学系讲课最‘叫座’的青年教师,被誉为李达的‘三面红旗’。其中,萧慷慨激昂,康旁征博引,陶老师则是严谨细致、娓娓动听,还特别善于联系实际,记下来就是一篇文章。”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教授王炯华忆想当年。
课还讲到了校门之外——1959年起,他连续四年为全省中高级干部讲授《实践论》《矛盾论》,讲稿《实践论浅释》被印发全省,广为流传。同时,他陆续发表数十篇论文,在理论界拥有了许多知音。
1961年8月末的一天,一项沉甸甸的使命落到了陶德麟肩上——协助李达,编写中国人自己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教科书。
这是毛泽东对李达的殷切嘱托。
1961年8月20日,李达在庐山养病,恰逢毛泽东也在庐山。他约李达到住所畅谈哲学问题。
为什么苏联的马哲教科书“一统天下”?我们中国人有那么丰富的实践经验,为什么要照搬苏联的?历时四小时的长谈中,毛泽东多次表露不满,并希望李达以自己20世纪30年代发表的《社会学大纲》为基础,撰写一部够分量的哲学教科书。
此时的李达已诸病缠身,手颤厉害,大量写字已有困难,但他并未迟疑便接受了任务。几天之后,他找来了陶德麟。
陶德麟深知,这也是老师多年的心愿。
在李达看来,毛泽东哲学思想是马哲史上重要的新阶段,理应受到高度重视。而这次编写马哲教科书正是让世人了解中国人哲学贡献的好机会。
撰写工作开始了。
难度是巨大的——要系统凸显马克思哲学在中国的独特发展,科学阐发毛泽东哲学思想的理论创新与历史地位,在当时尚属“前无古人”;此外,要讲清马克思主义哲学与现代科学的关系,还要涉及相对论、量子力学等自然科学内容,陶德麟虽然学过普通物理,但这些知识对他而言几乎是空白。他不得不奋力学习,请教物理系教授,常常通宵伏案,浑然忘我。
遵照李达要求,他写好一章,便当作教材,在哲学系“李达实验班”中讲授,一边讲一边听取意见,进而修改。这样的修改有多少次?已很难历数。
1965年10月,38万字的上卷唯物辩证法送审稿完成。收到书稿,毛泽东仔细阅读,写下255字的批注。
师生二人满怀欢欣,立即着手撰写下卷。然而,突如其来的厄运阻住了前路。
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李达被打成“武汉大学三家村黑帮总头目”,遭到残酷批斗,两个多月后含冤去世。
陶德麟在劫难逃,他的生活顿时变成了黑色。顶着“李达三家村黑帮分子”的帽子,陷入了长达八年的批斗、侮辱和劳动改造,几次遇险,命悬一线,家人也遭遇牵连。
然而,强大的信念支撑住了他。他坚信,人民不会听任国家就此沉沦,黑暗的局面总会改变。
“临歧自古易彷徨,我到歧前不自伤。心境长随天上月,如环如玦总清光。”
1974年,风雨如晦的暗夜,他写下这样一首小诗,怀明月之心,默默守候着黎明到来。
冲破阴霾勇发声
“乍暖还寒夜正深,残冰犹自伴彤云。池边小草冲泥出,不为争春只报春。”
——参加讨论后,他心情激动
1974年,李达初步平反,陶德麟也总算回到了教师队伍,但仍被视作“有严重问题的人”,处处受限。“文革”结束,举国欢呼,理应是云开日出了,但雾霾真的散尽了吗?
1977年2月7日,“两个凡是”的论调出台。照此推理,“文革”本身并没错,错的只是林彪、“四人帮”对“文革”的歪曲。这让陶德麟更为担忧。
这种担忧,在9月参加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组织的一次会议后,更为深重。
会议主题是纪念《实践论》《矛盾论》发表40周年。收到邀请后,已跟外界失去联系11年的陶德麟冲破阻力,赴京参会。邢贲思、汝信、赵凤歧、陈筠泉、陈中立……学者们劫后重逢,感慨万端。
一个共识在讨论中清晰起来——“文革”虽去,遗毒仍在。只有摧毁“文革”全套理论的哲学基础,才能挣脱“两个凡是”的枷锁。而在支撑“文革”的理论中,一个错误观点必须驳倒——检验真理的标准不是实践,而是领袖的“最高指示”。
冻结十年的冰面坚硬如铁,如何炸开它,释放那浩荡澎湃的春河之水?
时机终于来了。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发表特约评论员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立即引发了关于真理标准的热烈讨论。支持者众,反对声也格外严厉,“反动且荒谬”“丢刀子”“攻击毛主席”等指责如疾风骤雨,扑面而来。
陶德麟决心发声,做“实践标准的坚定支持派”。一个多月后,中国社科院在北京召开“理论与实践问题哲学讨论会”。收到邀请,陶德麟再次顶住压力,亲赴会场。火车上,他心情澎湃,提笔写下一首小诗:“乍暖还寒夜正深,残冰犹自伴彤云。池边小草冲泥出,不为争春只报春。”
陶德麟被推举为第一讨论组副组长,组长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的最初作者、南京大学教师胡福明。
7月17日,大会开幕。一种兴奋而忐忑的气氛笼罩在会场上空。
小组讨论中,多数人旗帜鲜明地赞同只能以实践检验真理,也有人质疑、犹豫,甚至震怒——“这是个什么会?是举旗还是砍旗?我不参加了!”当即拂袖而去。
不断传来的“小道消息”也加重了紧张空气。“党中央不支持这个会”,“某主要领导大发脾气,说一帮学者在‘开黑会’”……然而,探求真理的渴望与使命感战胜了纷扰,会议继续举行,讨论越来越热烈。
23日下午,会议闭幕。陶德麟作了大会发言。他针对常见误解一一阐析,从理论上加以澄清,得出结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根本原理,在实践标准之外另立真理标准是理论上的倒退。很快,《哲学研究》第10期就发表了这篇文章。
会议结束的第二天,他找到人民日报的汪子嵩和《哲学研究》杂志的张岱,送上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这是三封毛泽东亲笔信的复印件。上世纪50年代,李达正在撰写《〈实践论〉解说》、《〈矛盾论〉解说》和《胡适思想批判》,毛泽东多次写信给他,指出自己文中的不当之处:“实践论中将太平天国放在排外主义一起说不妥,出选集时拟加修改,此处暂仍照原。”“矛盾论第四章第十段第三行‘无论什么矛盾,也无论在什么时候,矛盾着的诸方面,其发展是不平衡的’,这里‘也无论在什么时候’;八字应删,在选集第一卷第二版时,已将这八个字删去。你写解说时,请加注意为盼!”
这无疑是铁证:毛主席从不讳言自己文章的不妥之处,又何谓“句句是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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