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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陆跟青年见面我戴着面具
鲁迅作为启蒙主义者最大的痛苦和顾虑,也是一种有罪感,他经常说我唤醒人们但我不能给他指出道路,我把屋子里的人唤醒,但路怎么走我不知道,因为我自己也在追寻真理。因此,鲁迅说,搞不好我成了帮凶。在这方面,我也有一个痛苦的记忆,也是我的六大忏悔之一。
多年前,除夕的头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一个学生电话,他说他是北大医学院的一个学生,他给我讲了他的故事。他中学读书的时候就受到了我的影响,当然还有别人的影响,也是我在他心里播下了反抗的种子,所以他对现行教育制度不满,他宣布退出中学教育,然后自学。这个孩子非常聪明,他自学考上了北大医学院,而他考北大医学院也是奔着我来的,因为他的成绩够不上北大,但他觉得北大医学院可以。他是曲线救国,因为进了北大,可以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我。到了北大医学院,发现北大医学院不像他想象的好,然后他就反抗,写文章批判学校,拒绝参加学校的一些活动,最后北大医学院开除了他。他是农民出身,他的父亲带着孩子来求情,北大医学院说只要孩子低头认错,就可以,但孩子不肯低头,他父亲打了他,他逃开父亲来给我打电话,我一听就(觉得)糟了。
我立刻跟他说另一番教育,我说鲁迅说了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你首先要生存。孩子说,钱老师你为什么不早说?这个学生后来找不到了,这是一个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当时我启蒙有偏差,我只强调了反抗,没有强调必须妥协。片面的启蒙反而害了学生,更主要的是我不成熟的思想害了青年,我的思考和今天讲的话,都是不成熟的,青年按我的话去做就糟糕了。鲁迅说如果不经思考产生的后果自己承担可以,但如果年轻人去承担后果,就违背了我自己做人的原则,所以我经常陷入这样的痛苦。
我说为什么在台湾讲课非常轻松,而在大陆很紧张呢?原因就是这样。我在台湾讲,坦白讲在大陆跟青年见面我是戴着面具,包括今天在内,我并没有把心里所有的话全部讲给你们听,我最重要的思想可能没有说。什么原因?就是害怕影响你们,害怕误导你们。面对青年我有一种紧张感。有什么问题自己承担,但是绝对不能让青年承担。用鲁迅的话说,自己不牺牲绝不能鼓励别人牺牲,我还在做教授,我就不能鼓励别人辍学或者怎么样,这是一个基本的底线。所以这也会形成一个非常巨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