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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纸棺与“文革”
干了5年体力活儿的转业军人杜伟生,第一次进国图,有些兴奋。
那时,国图还叫北图——北京图书馆,地点在文津街,隔壁就是北海公园。“院里古香古色的,非常幽静,下雪时,门口两棵小松树被雪一盖,跟一座拱门似的。”
朋友都说,这下小杜弃武从文了。
杜伟生可没想这么多,他觉得“能在屋里干活,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就知足了”。
1952年,杜伟生出生于北京,童年的记忆大多与贫穷有关。17岁上,受了小说《欧阳海之歌》的影响,参军入伍。当了5年兵的他,退伍后,被安置在国家图书馆,这让他想起小时候跑书店看蹭书的日子。
1974年,当时还叫图书修整组的古籍修缮组,已经不兴拜师了。古籍修复专家兼组长肖振邦指着自己的兄弟肖振棠,和其他几位老师傅,告诉杜伟生:好好学,他们都是你师父。
对于这个“公共徒弟”,师父们并不客气。杜伟生是左撇子,干活儿惯用左手,学书籍装订时,只要稍微没留神用了下左手,师父“啪”地就一钢尺,“你怎么不长记性,两手都是糨子怎么干活?”
老师傅们大都是旧日琉璃厂书铺的店员,1956年,为修国宝《赵城金藏》被请进了国图,虽然学历不高,可对古籍修复、版本鉴定,都有真本事,深藏不露。
两年的摸爬滚打,杜伟生从一个门外汉,渐渐上手,终于迎来自己参与的第一个“大活儿”——1976年,新疆出土一口“纸棺”。糊在棺材框上的纸张是唐代驿站的账本,上面有历史文献,杜伟生和几位同行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文献从框上揭下、拼对,重新托裱成卷。
“尸臭……”提到这口纸棺,杜伟生本能地吐出俩字。
原来,由于尸体腐败,所有的气味分子和水分子都被纸吸收,导致气味相当难闻,“泡出来的水都是红的”,这让杜伟生他们“忍不住时不得不从屋里跑出来缓一缓”。
从那时起,杜伟生才意识到,原来,古书修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干净,“有时,也需要和死人打交道。”
然而这世上最可怕的并非死人。
1974年10月,杜伟生被馆里送到北京大学古籍整理进修班学习。在那儿,他遇见了一位声震业界的老先生,这就是北大教授、国内版本目录学权威王重民。“他讲课极有意思,生动细致,融会贯通”,大家都很爱上他的课。然而,还未毕业,杜伟生就听到了王先生的死讯。
起因是,江青在一个“儒法斗争史报告会”上兴奋地宣布“发现了一部李贽的新书”。当时正搞“评法批儒”,李贽是被广为赞扬的“法家”人物,他的著作自然可以成为“批林批孔”的炮弹。可当他们请王重民出具鉴定报告时,老先生却发现这是一部伪作。上面急了,再三利诱,暗示他这是“政治任务”,但老先生始终不肯违背良心。最终,无休无止的批斗,斩断他最后一丝希望,1975年夏,王重民老先生在颐和园里自尽,享年72岁……
“文人,你肉体上怎么折磨他都行,可人格上你不能侮辱他……”说到这儿,性情刚硬的杜伟生哽咽了,灯光下,他的眼中闪了一下,那一刻,你能看见他强忍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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