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歌词时,陈彼得也走出了自己的风格。“中国人太讲究婉约,对感情的表达含蓄而克制。这样就造成了所有歌曲千篇一律,都是风花雪月,柔情似水。”陈彼得则改弦更张,直抒胸臆,为流行乐坛注入了新的活力。歌曲《迟到》中,陈彼得就讲述了一个三角恋的故事。
开启创作之路后,陈彼得如日中天。余天凭借《含泪的微笑》奠定了在歌坛的地位;费玉清凭《一条路》《一剪梅》《几度夕阳红》等在歌坛大红大紫;刘文正凭陈彼得的《迟到》《一段情》红遍海峡两岸;陈彼得本人也因为演唱《阿里巴巴》红极一时。最火的时候,电台评选热歌,前三名都是陈彼得的作品。此外还有高胜美、高凌风、凌峰、欧阳菲菲等人都因演唱他的歌曲而获益。大陆的张行、吴涤清等人也因为翻唱他的歌曲红遍乐坛。当时的台湾媒体这样说明他的价值:谁红不起来,就叫陈彼得写首歌给他,一定能红起来。
2.
游走山水中阅读自己
不是所有人都体验得到焦虑症病发时的痛苦,每一秒都是煎熬,仿佛置身密室找不到出口,连呼吸都是痛苦……寻常人体验不到,但若体验了,也是一份难得的记忆。
盛名之下的陈彼得体验到了。上世纪80年代末期,随着他创办的台湾演艺工会事务越来越多,创作的时间被一再压缩,且作品连自己都不满意,陈彼得逐渐显现出焦虑。
焦虑症在欧阳菲菲的演唱会上最终爆发。“面对着熙熙攘攘的观众,闪光灯聚光灯都打向舞台,上面的那个人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这让我很不舒服。”那天,陈彼得是演唱会的嘉宾,但还没开始唱便感到:“我在这儿再站一秒钟就会休克,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他走到后台,对正在休息的歌手凌峰说“不唱了”。“我当时很想撑下去,但是我实在撑不住了。”就此,陈彼得离开了台湾的舞台,至今也没有回去。
陈彼得直接去了医院,挂了急诊。医生一番检查之后告诉他,身体没有异常,难受是由于心理的焦虑导致的。心理医生给他开了药,但一段时间过后并未见好转。
走!
陈彼得最终选择离开了他生活的城市和人群,到远处的山水间返璞归真。“我觉得大自然的疗效要好过心理医生。”
几年间,他走遍了台湾的大小山川,在曲径通幽处探险,在雾霭隐隐中看茶人采茶。“面对沉静的大自然,你可以冷静、客观地和自己对话,离开你自己,然后更好地分析自己。”陈彼得在山水中不断问自己: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去挣很多钱吗?你最想做的是什么呢?你为何而紧张?这背后是什么呢?……远离了人群与纷扰,切断了各种社会联系,陈彼得在自我对话中逐渐好转,焦虑一步步走开了。
“有一天我在草岭山上”,陈彼得至今还记得那满眼湿润、嫩绿的场景:一条小路通向山峰,路的两侧生长着各种植物,甚至有一些竹子拦路。陈彼得沿着小路来到半山腰,看到一户人家,房屋古朴简约。小路难行,陈彼得正好口渴,便轻叩房门,看到了房屋的主人:一对老夫妻。
“老婆婆,我走路有些口渴,能不能讨口水喝?”那时陈彼得不到40岁,在老夫妻面前如若幼童。
“可以啊,我们这有井水,还有茶叶,还有很多吃的啊!”想必老夫妇很久没有见到其他人了,格外欣喜和热情。陈彼得被这样的朴素打动,进屋与老夫妇攀谈起来。
原来这对夫妇常年生活在这里,孩子在城里工作。他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与鸟雀为邻,与高山做伴,将自己作为大自然的一个普通来客,和花花草草没有区别。
“别的都不需要了吗?”陈彼得动容于老夫妻简单自由的生活,却也免不了疑惑,可当他看到房间里简单的陈设之后,发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在离开老夫妇之前,陈彼得看到屋外的一根竹子,长成一根拐杖的模样,老人常用它来教训不听话的土狗。
但在陈彼得看来,这根浑然天成的拐杖却证明了大自然的匠心独运,胜得过任何人工的雕琢。“原来一己之得失,在大自然眼里是那么不值一提;一己之荣光,大自然也那么不以为意。”
陈彼得向老夫妇要下了这根拐杖,并用在此后的所有跋涉中。“说不出它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握在手里,就有一种回归自然、之前的一切被清零的轻松。”
“我很幸运有过那样一段痛苦的焦虑,并很高兴我最终走了出来。因为在那些起起落落中,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因为我知道后面还有更好的安排。”没来得及吃午饭的陈彼得,钟情于他的蔬菜沙拉,细嚼慢咽时注视前方,但又感觉不到他的目光有什么焦点。
3.
用歌谱展现古诗词魅力
给南宋词人辛弃疾的词配乐,哪种音乐风格更合适?恐怕辛弃疾本人也想不到,两千年后,会是摇滚乐的乐谱带着他的词作飞入听众心间。
不搭调,看似怎么都不搭调。
摇滚乐和74岁的老人不搭调,岁月的沉淀仿佛落在架子鼓鼓面上,鼓槌落下,纤尘飞扬;摇滚乐和宋词不搭调,激情澎湃的音乐如何激越起字字凝练的宋词呢?
可细细想来,也有的商量。
所谓阅历,不是让生命越来越沉重,而是越来越懂得放下,越来越轻盈。一个老人得失不计,内心欢快地歌唱,岂不是比年轻人更能阐释音乐的轻松?
至于摇滚乐和宋词,尤其是和辛弃疾,更是不谋而合。摇滚乐是激情澎湃的,豪放派的辛弃疾创作的这首词充满家国情怀,激昂向上,难道还有比摇滚乐更合适的吗?
“最开始节目组要我演唱的不是这首歌。”陈彼得说。今年2月的一天下午,陈彼得打完乒乓球回到家中,接到了《经典咏流传》节目组的电话,希望他演唱贺知章的《回乡偶书》。
“我的焦虑症解除后,大概是1988年,我第一次回到了大陆,看到了我阔别39年的亲人。所以节目组认为诗中‘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句子很契合我。”陈彼得说,1949年,5岁的他跟随父母去了台湾。在外婆的要求下,3岁的弟弟留在了成都。
但陈彼得自己更希望演唱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辛弃疾是一个侠骨柔肠的人。现在的歌词里,期期艾艾的东西太多了,我认为现在年轻人应该多接触些不同风格的古典文化,尝尝不同的味道。”
于是,在《经典咏流传》节目组的会议室里,大家分别听了陈彼得录制的《回乡偶书》和《青玉案·元夕》的小样,最终决定采纳他的想法。
早在去年,陈彼得还在台湾阿里山北部的山区中生活时,就用一把吉他创作了这首歌的最初版本。接到节目组的邀约后,《经典咏流传》团队又丰富了编曲。
为人所不知的是,这首歌面世,距他开始为古典诗词谱曲,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古诗词的魅力在于,它不强迫你读,但是你一旦读了,就后悔读晚了。”陈彼得在我面前脱口而出白居易、李白等人的诗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这是李白在逃难时写下的,他在当时还能有那样的气魄,反观我们当下的生活,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很多优秀的诗篇都是写于困境之中,一个人不能总是春风得意。阅历便是,对困境有所超越,知道穿越眼前的沙漠之后,一定会有绿洲。”走出焦虑的那些年,陈彼得爱上了古诗词。他与古人话人生、论生死,轻看得失,淡看功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