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余年间,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先后六次获得波兰最权威的文学大奖“尼克奖”提名,其中五次获得读者推荐奖。2008年,她首次获得尼克奖的评委会奖,而获奖作品就是不久前荣获布克奖的《云游派》。
关于《云游派》,波兰文学评论家马尔塔·祖贝尔在《政治》周刊上评论说:“这本书的主人公是一些游牧者,他们不纠结于自己的起源和根基。他们是那些手包里放着备用牙刷,随时准备出发的女人;是那些能在10分钟之内打好行囊,准备上路的男人。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小说告诉人们,宇宙的秩序感每个人都可以感受到,只要他是在旅行。”而《费加罗报》对这本书的评价是:“一部独一无二、引人入胜、精彩绝伦的书。”
小说《云游派》出版于2007年10月。这时的托卡尔丘克已经是一位知名作家。到处旅行已经成为她的某种常态。这本书的创作花了3年的时间,表面看来似乎是一本关于人类旅行的书。但书中既没有对人文古迹的描写,也不是一本旅行日记或者报告文学。书中的各个部分仿佛是在火车上、飞机上、咖啡厅里随手记在纸片上的一些零散笔记或者随笔,既包括大量具有哲学意味的思考甚至警句,也有不少旅途中的观察,或者与旅行者简短的对话,内心独白、心理的分析等等。《云游派》是一部构思精妙的书,托卡尔丘克看似在无意之间,先是毫不费力地解构,然后再将时空关系重构起来。“我想认真审视,什么叫旅行?它的意义何在?它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它到底是什么?”作者在前言中这样写道。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这本《云游派》,引领读者开启一段任意时空之旅。如果说这是场有目的的旅行,那就是通过旅行认识自我,而旅途中的风险,则是彻底的迷失自我。
小说《云游派》中配有许多地图:古代地图、现代地图,真实的地图、传说的地图,大陆地图、海岛地图、城市地图。有意思的是,里面甚至配有一张北京十三陵的陵区分布图。仔细审视这些地图或者将其再现于脑海时,我们仿佛能看到一些抽象的符号,一些凌乱的斑点,一些几何线条,让人联想起人的神经系统。它们时而彼此交错,然后又迅速远离,奔向各自的终点。所有线条叠加在一起,仿佛构成了一个庞大的迷宫。人类就在这庞大的迷宫里穿行。
这迷宫既神秘又充满风险。克罗地亚维斯岛上的橄榄树林,对库尼茨基的妻子和孩子来说就仿佛是希腊神话中专门为米诺陶洛斯建造的迷宫。作者在书中插入了耶路撒冷的城市地图,那密如蛛网的街道,让人明白在这里的旅行随时可能被迫终止。
托卡尔丘克同样以迷宫的方式构建自己笔下的世界,完全不在意这可能造成的混乱。她允许自己的主人公在这样的混乱中存在,在混乱中迷失,沿着没走过的路前行,找到通往“自我”的道路。他们沿途能感受到内心强烈的紧张,只能通过不停的运动得到疏解。因此,就像东正教的“云游派”一样,为躲避“恶”而不停地旅行。现代人也只能不停地旅行,以舒缓自己内心的紧张。
书中的许多故事,恰恰反映了这样的一种状态:阿奴什卡抛弃自己患病的孩子,住到莫斯科的地铁里,好像是离家很近,但是离责任和习惯很远。早已年逾退休年龄的教授,关于希腊无所不知,却仍计划沿着奥德赛的足迹探险。在斯德哥尔摩机场上碰到的女人,正在环游世界,只为搜集动物遭受折磨的证据。书中还有很多这样那样的故事,来自不同地点,不同时代。这些彼此零散的叙述让人联想起网络浏览器。与人建立联系,或者与另一个人会面,就像点击鼠标,打开一个新的窗口,展开一段新的故事。这些故事之间彼此松散,又在某一点上存在交集。然而所有这些故事,都指向一个终点,那就是旅行的意义。作者说,不知道我们中有多少人,属于云游派。
旅行主题曾反复出现在托卡尔丘克的作品中,在作家的处女作《书中人物旅行记》中,作家说:“旅行是时光流逝的最深刻体验。”在《太古和其他时间》中,作家写道:“不动的东西,立在原地,立在原地的东西,逐渐崩塌。”
《云游派》的语言风格产自内容:流畅、智慧、充满哲理——她在哲学、伦理学中寻求支持。因此,在这本书中,我们既能找到与亚里士多德的运动概念进行的争论,找到荣格深层次沉淀的集体无意识理论的回响,也能找到梅洛·庞蒂的知觉现象学的痕迹。托卡尔丘克向人们展示,促使人类不断旅行的,是人类的游牧天性。
(作者:赵刚,系北京外国语大学欧洲语言文化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