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黎晗短篇小说新作《泰国白》在大型文学期刊《十月》刊发。这是他发表在《十月》的第十四个作品。从高二发表散文处女作,到如今乐知天命之龄,黎晗深耕莆田这一块方亩之田,以小说以散文,以骄傲和自尊,为文学献祭他的虔诚。
明月照徐潭
1986年,黎晗17岁,在莆田一中念高二,散文处女作《清明雨淅淅》在上海《生活周刊》发表。那时没有网络,更没有自媒体,有作品能够刊发,还是在大报副刊,让那个清瘦的中学生创作动力大增。
第二年,高考失利,黎晗渴望中的文学前程,从北京电影学院编剧专业掉到了福清师专中文科。然而,两年的中文专业学习,郁闷却不乏亮点,其间一段“寄读时光”影响至今:偶然间,黎晗结识了时在福建师大攻读文学硕士的陈加伟(现为东南卫视总监),又沾这位良师益友的光,认识了他的导师孙绍振教授。没有拜师仪式,没有利益关联,那个原本失意的青年就这样时常和师大硕士生吃住在了一起。同师专相比,这里自然打开了他的视野,书也读得更勤更深了。
多年以后,黎晗在散文《明月照徐潭》里写到了莆田绶溪的一个池塘。“徐寅、刘克庄,两位不同时代的不得志文人,都在一生的风云变幻后,归隐桑梓,把心事同寄在家乡的徐潭。”黎晗说,他研究他们,隐隐约约地发现,那故事里也有自己的影子。1989年,师专毕业后,黎晗听从分配进入乡村中学任教,同时开始自己那块心田的耕耘——探索散文和小说的创作。
尝试初期,屡受挫折。几年里,黎晗一次又一次地向报刊投寄习作。每天下午,邮差送信来的那个时段,他守候在学校门口,总是忧心忡忡。他收到的往往是一袋厚重的包裹,那意味着编辑部又退稿了。“太沮丧了,那个滋味……”黎晗说,“但那时候的编辑有心,看完稿子会附上一封手写的短札,提一些建议,写几句鼓励的话。”这些退稿信黎晗一直珍藏着,成为他创作历程的一种见证。
1994年,黎晗25岁,《十月》同期发表他的两篇散文。《十月》杂志一年6期,以发表小说为主,一年下来仅发表十来个散文。一个小地方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作者,同时在《十月》发表两篇散文,这在当时实属少见。
这个不低的起点,改变了黎晗的命运。这一年,黎晗离开待了5年的乡村中学,调到涵江宣传部门工作。又一个5年过后,1999年,《十月》同期发表黎晗两个小说处女作。进入新的世纪,黎晗的创作才华终于在更大范围内得到肯定,本省的《福建文学》《散文天地》,外省的《作家》《大家》《山花》《青年文学》等也密集地刊发他的散文和小说作品,并被多种选刊选本转载,陆续获得福建省百花文艺奖、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等奖项。
“最开始,是源于青春期苦闷灵魂表达的需要,我拿起笔来宣泄这种抑郁,证明自己的才华,反抗命运的安排。渐渐地,我发现根本已离不开写作,一段时间不动笔,心里总是惶恐不安。”然而,2011年,黎晗一个字也没有写。那一年,父亲病重,他悉心照料,本来就消瘦的身体又瘦了下去。父亲去世、短暂的消沉过后,黎晗又像往常那样,晚饭后从家里出发,步行去两公里外的办公室,默默打开电脑,敲出一个新作的标题。
2014年,第11届十月文学奖颁奖会在北京举行,黎晗的一组微小说《朱红与深蓝》获得短篇小说奖。“我来自很远很远的南方小城,我原来也有一个‘北京梦’,但现在我不再有离开莆田、离开南方的念头了。”颁奖会上,黎晗这样说道。
夏天是黎晗创作的高产季节,他说,这可能和他生于夏天有关。“我总是不肯接受命运的安排。前辈刘克庄有一句不为众人熟悉的诗,‘小派皆成瀑,低峰亦起烟’,我总是把这理解为对小地方写作的一种激励。”
很乡土的资源,很现代的文学
《十月》今年第二期的卷首语,特别提到《泰国白》,说黎晗“以他冲淡、内敛的叙述,去面对坚硬的现实”。《泰国白》用40年的时间长度,叙写一个中年人面对老家、亲情、遗产和记忆的种种苦涩、温情、悲伤与困惑,其中大量涉及莆仙戏、枇杷、龙眼、庵庙等莆田乡村元素。“短篇小说这样写,这样用心,国内同行并不多见……”长期关注黎晗创作的文学博士许元振说。
著名文学评论家、中山大学教授谢有顺先生这样评价黎晗的小说写作:“黎晗擅长书写南方这片湿润的土地。无论是早期清新可读的青春谜语、官场谜局、社会谜案,还是后来愈显复杂的婚姻苦厄、情爱困境、人际危情,以及近年来意旨更加丰富的人生况味,他总能融汇地域文化资源,融入现代人性思索,以此敞开小说新的艺术空间。他的叙事,角度新异,语言干净。情节简约,却蜿蜒曲折;细处幽微,而每有奇观;结构灵动,常翻转自如。如果一定要从当代小说写作中单列出‘南方写作’这一类别,我愿意举黎晗的小说为例。”
“我从现实中获取灵感,但并不是老套的现实主义。”黎晗说他受大量西方文学的熏陶,从未停止过向西方大家的学习,但从不生搬硬套。中国作家写中国故事,也许会不断用到西方的办法,但终归要解决的还是怎样用汉语书写中国心灵的问题。年轻时,废名、沈从文、汪曾祺是他的老师,因为同是南方人,生活环境相近,创作气质相近。黎晗说他终其一生,都把“南方写作”当作自己的创作目标。“北方人重故事,重宏大叙事。南方人重内心,天生细腻和内敛。”当年师专毕业回到乡下,不久后黎晗就写出了散文《岁兄》,1995年发表在《中华散文》上。“朋友们都说这是一篇早熟之作,今年清明节,还有一位当老师的朋友来求《岁兄》的电子版,说是要教学生写扫墓的作文。我跟朋友说,你可以多向学生介绍汪曾祺、郭风等前辈的佳作,《岁兄》就是我对汪曾祺先生的一种致敬。”
中年以后,黎晗更深切地认识到莆田本土作家郭风的伟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心向外的我,也返身走上了这条他一直走着的路:乡土的温暖、文人的淡定、传统的清雅和小地方、小角落的安之若素。”黎晗在《福建日报》副刊发表的一篇怀念郭老的散文里这样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