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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把自己吊起来
去留悬而未决,像一个天问
以《凤凰》为代表的写作给当代诗歌重要的启示是,在我们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人类的经验已经发生诸多变化,诗歌必须接纳正在发生的陌生经验;同时必须不断探索表现各种经验的艺术手段,寻找对应混杂经验与情感的语言结构。
这种经验与艺术的双重自觉,在新世纪地域诗歌的写作中,得到了最为生动和有说服力的体现。
地域诗歌的写作,在现代汉语诗歌中并不少见。因为这是诗人最熟悉、最称心的经验空间。它往往是诗人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山川河流,风俗人情,都给诗人留下永恒的记忆,成为他写作与阅读最主要的背景。但以往大多数的地域诗歌,要么是闯入者对异地风情的猎奇,要么是游子寄托乡愁的温床,它永远是田园牧歌式的,怀旧、优美而伤感的,呈现的不过是对故土的主观感情,而不是独特的地域经验本身的诗意,独特的地域经验和它的灵魂、气质反而被固定的抒情观点遮蔽了。而新世纪的地域诗歌之所以可贵,就在于改变了地域写作的主观视野,努力呈现地域特征与精神气象的一致性,一方面使地域经验“肉身”与“灵魂”互相依存,另一方面,避免了抒情观点与呈现方式的简单与狭隘。
在表现地域经验较有成就的诗人中,浙江的潘维、江苏的朱朱、云南的雷平阳的作品都值得注意。朱朱诗中的“清河县”和南京小巷,潘维笔下的“鼎甲桥乡”“太湖”与“苏小小墓”,都通过许多历史细节的地域意象把我们带回到文化记忆中的江南,就像《无边风月》中的诗句:“无边风月,像一块墓碑/像桂花所培育的影子/用绣花鞋在世间绣出难言的火焰”。诗人不仅写出了旧时代江南的唯美与颓废,也捕捉到江南事物独有的情调与氛围。我曾在2006年的“中国诗歌年选”中专门选过潘维几首关于雨的诗,希望人们关注江南诗人精致的想象力,以及在自然与现实之间建立的独特关联。其中《春雨》最后两节写道:
除了美,还有哪一件事物
可以浇灌我们的微妙之心;
无论柳风桂雨或枯枝败叶,
孤独都会引领我们穿过狭窄的甬道
进入现实的外科病房。
玻璃或蓝宝石的后裔:春雨
我想说,你为环境做的手术
那么干净、简洁,超然于革命和贫穷
——从西湖里捞出的小肉虫
粉红,可爱,像春卷
在这里,无论把春雨比喻为“玻璃或蓝宝石的后裔”,还是从它联想到西湖的“小肉虫”或“春卷”,都体现出江南气质和想象风格,而自然之美不仅是现实的参照,也是疗救者的想象,呈现了诗歌想象介入现实问题的方式与可能。
而云南诗人雷平阳,则在《亲人》一诗中幽默地宣称:“我只爱我寄宿的云南,因为其它省/我都不爱;我只爱云南的昭通市/因为其它市我都不爱;我只爱昭通市的土城乡/因为其它乡我都不爱……/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所谓“像针尖上的蜂蜜”“逐渐缩小”的感情,实际上是所有的感情经验的凝聚,甜蜜而又锐利。而在表现这种感情经验的诗篇中,如果说潘维通过江南雨水写出了江南独有的情调;那么,雷平阳通过云南的河流写出了边地山河与人民的庄严与神圣,譬如他的《河流》,给人一种罕见的力量和神圣感,“有些沉默不可以骚扰,不可以抵押上/众多弱势者的悲欢;有些河流/像一支孕妇的队伍,它们怀着胎儿”。又比如他去年发表的长诗《渡口》,自然的苍茫与人生的仓促交织在一起,让人沉思,令人肃然。
这些“肉身”与“灵魂”互相依存、互相彰显的地域诗歌,为表达真实丰富的“中国经验”找到了源泉,也找到了出口。无论是欧阳江河探索诗歌表现矛盾复杂的混杂经验所取得的成果,还是潘维、雷平阳、朱朱等一批边缘诗人用新的抒情观点和语言策略书写地域经验所取得的突破,都为拓展我们时代的“经验之诗”提供了新的空间和新的可能,这些成果和艺术突破也向我们表明,“非诗的时代”也是一个默默耕耘,追求自己的诗歌理想的时代。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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