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聋人语言学博士:选择不说话,也会很快乐

2020-08-17 09:21:45 来源:北京青年报

  原标题:聋人语言学博士曾被视为“异类”,直到重新选择

  可不可以不说话

  郑璇是励志人生的模板。

  她两岁失去听力,经过漫长的口语康复训练,考入武汉大学。硕士毕业后,在复旦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成为中国首位聋人语言学博士,在大学任教。

  在聋人的世界里,努力去用口语实现交流,是多数人心目中最理想的状态。相较之下,手语被戴上了耻感的帽子。看到郑璇,很多家长有了信心,“我的孩子也许一样可以能说会道,上大学。”

  但郑璇却并不想成为家长们追捧的“康复明星”。

  漫长的口语康复训练中,她经历了太多孤独与艰难。在聋人和听人(注:聋人对健全人的称呼)世界之间,郑璇遭遇了身份认同危机,两个群体一度都把她视作“异类”。

  成年之后,一直小心翼翼使用口语,“躲在”正常人世界里无比压抑的郑璇,重新做出了选择,她开始“放下”口语,学习手语,也真正找回了自己。

  “手语是一种可能性。我们的人生可以有另外的选择,我们拥有选择不说话的权利,哪一种选择都不是错误的。”

郑璇在讲解手语

  努力靠近正常人

  每年,都有很多家长来找郑璇,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复制那个“努力靠近正常人”的故事。

  郑璇一度把失聪归咎为两岁时错用了药物,后来才知道,自己本就携带致聋基因,患有“大前庭导水管综合症”。多年来,她的听力不断下降,目前已跌至100和120分贝。但比起先天聋儿,她依然是幸运的,失聪时积累了一点口语基础,属于语后聋,这是实现更好康复训练的前提。

  家人尽最大可能让郑璇回到“正常世界”。为了方便她跟读儿歌,买了双卡收音机,在上世纪80年代,那是一件奢侈品;外婆为照顾她,提早退休,在海军服役的父亲放弃提干转业回了家;在她3岁时,家里又托人到香港买了几百块的盒式助听器。他们以郑璇为中心,从“a、o、e”开始,一点点把知识“吼”到了她的世界。

  坐在小板凳上,无数次重复发音,这是郑璇对童年最深刻的记忆。父母口型夸张地靠近她耳边大喊,她记得气流喷到脸上不舒服的感觉。一个词一个词重复,偶尔淘气一次,说话声音忽大忽小逗大人玩,那个词她就要读上百遍、千遍。

  “那是很烦躁的记忆,感觉像在训练鹦鹉。”Z、C、S的发音她学了大半年时间。妈妈原本腼腆、害羞,在抚养她的过程当中,逐渐变成了讲话声音特别大的人。

  从小学开始,郑璇一直就读于普通学校,努力让自己“更像正常人”。她尽可能依靠助听器听,听不清楚就模仿,她时刻睁大眼睛观察身边的人。小学老师开玩笑说,郑璇听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恨不得把她吃掉。

  刚上一年级时,郑璇经常不知道老师让做什么。在数学课上,看见同桌拿出一捆小棒,她也默默从书包里拿出来,配合老师的板书猜出来是要算数。“当时我太小,助听器没声音了,听不清楚了,都不知道怎么去表达。”

  音乐老师教大家唱歌,她完全不明白,只好学着别人乱动嘴巴。回到家,她模仿歌词的发音问爸爸:“‘抱我’到底是什么?”这才知道完整的歌词应该是国歌里的“冒着敌人的炮火”。

  很多时候,她都在忍,装作听懂了一样。她尽全力消化落到自己身上的各种困难,让自己看起来像其他人一样好、一样完美。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她考了全区第一。

  但“靠近正常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教室的黑板上常写着“聋子”两个字;门框上放着扫把等着她推门;助听器也被抢走过……高中的时候,一个学期三个同桌要求和她分开。她性子闷,不喜欢讲话,喜欢笔谈,同学大多觉得靠写字交流太麻烦。

重庆聋哑学校的教学楼上写着“无声也精彩”

  从隐匿到接纳

  现在的郑璇泰然了许多,和人见面,她不避讳自己聋人的身份。第一次见面时,总会提醒对方要站在她的左边,因为只有左耳还残留着一点高频段的听力。如果是在餐厅这样的公共场合,嘈杂的环境影响助听器的功效,她也会侧过脸示意,让对方再重复一遍说过的话。

  这是一个从隐匿到接纳的过程。

  上大学之前,郑璇从没接触过聋人同伴。她按部就班地让自己躲在“正常人”的世界里,总带着个随身听,随时录音、纠正、重复,希望自己的声音和别人没什么区别。她的语音、语调越来越自然,但直到考上了只招收25个人的武汉大学国家人文科学实验班,她依然在努力融入,也依旧自卑。

  室友是校电视台的主持人、辩论队的辩手,郑璇羡慕人家能说会道,形象好,还有男朋友。室友为她介绍了外校的男生,见面时,她不敢开口。为了避免尴尬,室友一直活跃气氛,男生喜欢上了她的室友。“那时候,情绪特别不好,极度自卑,甚至会把水整个浇到自己的头上,几次想过退学。”

  郑璇试着拯救自己,在“聋人在线”论坛上认识了第一个聋人朋友。他们在武汉大学门口的草地约见,她跟着对方学习手语,第一次不用努力开口说话。他们用手机打字,加上表情、动作,依然可以拼凑出对方的意思。学了什么她已经忘记,那一个小时的快乐是之前的人生中少有的,她看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在这之前,郑璇经常因为没听清楚别人的话感到抱歉,觉得丢脸。“认识他以后,我第一次明白,听不到不是我的错。我们是聋人,本来就是这样。”

  聋人朋友介绍郑璇加入了湖北省残疾人艺术团,她认识了更多聋人,也了解了聋人世界的“规则”,这是一个让郑璇亲切、好奇的圈子,但被“边缘”的感觉依然跟着她。

  她曾经因为在网上的一句评论引来了非议,郑璇当时写道:“只要我们聋人足够努力、足够优秀,也可以找到健全人作为终身伴侣。”她没有意识到这话的意思是在说聋人不比听人。别人指出来,她才发现成长在听人环境中的自己思维一时很难改变。

  在残疾人艺术团排练时,她一度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聋人开始对她很热情,后来突然变得冷淡。后来才知道,有一次,聋人指挥老师用手语跟大家说事情的时候,她转头和正好进门的听人老师打了招呼,视线移开,忽略了手语,“他们觉得我不想跟聋人交流。”

  回到“听人”的世界,郑璇也觉得不适应。导师让她在本科生的课上讲讲自己的论文,她不想上台,开口讲话都变得艰难。即使别人说她发音很好,她还是会留意每一句话,一个音发得不完美,就会很痛苦。

  在两个圈子间的矛盾与挣扎一度体现在身体上,郑璇大病一场,请假回家休息了几个月,才回到学校。

  与一个美国学弟的偶然一次交流让郑璇从困顿中走了出来。学弟是一位中国通,他的手语很好。“Identity crisis”,郑璇第一次听到了“身份认同”这个概念,“他告诉我很多聋人在成长过程当中都会经历这样一个时期。我当时好像就豁然开朗了。原来这是一个文化现象,不是我一个人会碰到的。”

  在这之前,郑璇一直觉得自己是那个潜藏在听人中间的异类,长期压抑的日子让她厌倦。她问自己,“我可不可以完全放弃听人的身份,接纳作为聋人的自我?”她给导师写了一封邮件:我可不可以不说话,用手语表达。导师回复:当然可以,你可以选择你觉得舒服的生活方式。现在回想起来,她说那是心里的一道坎,只有彻底“放下”口语,手语才会精进,才能真正体会无声世界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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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姚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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