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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政协委员 何香久
开始深入地了解农民工这个群体的文化生态,是2012年下半年,因为写作一部关于农民工的长篇纪实文学《他们的流年》,我采访过很多来自全国各地农民工。为了了解他们真实的生存状态,我以寻找打工的侄子为由,进入他们的群体,在建筑工地的工棚里跟他们一起喝冷水、啃馒头。在一座立交桥桥洞里,和他们中的一些人挤在一起裹着大衣、塑料布过夜。第一夜双腿抽筋,疼得站不起来。第二天一个安徽民工马建民告诉我一个御寒“绝招”,用塑料布把大衣和被子裹在一起,最能挡风。他们告诉我,就在不远处即有一家地下室旅店,住一夜的费用40元左右。但他们住不起,如再加上每天吃馒头、榨菜的钱,工资所剩无几。所以他们宁可选择露宿,被人赶来赶去。他们要攒下钱来,回到老家盖房子、给儿子娶媳妇。
我知道,采访他们时不能带采访本、录音笔,你一拿架式他什么都不会讲。但一旦真正融入他们,他们是不设防的,心就挂在胸膛外边。一位57岁的安徽阜阳籍老民工并不以住在立交桥下为苦,他说早年在深圳时还曾在树上住过,“差点就变回猴子去了。”他的话语轻松,我的心上却压了石头一样沉重。2013年我向全国政协第十二届一次会议提交的提案,便是《让农民工真正融入城市》,这个提案曾得到广泛的关注。从此,这个课题成了我的一个“心结”,再也放不下了。
聊到他们的业余生活,大多数农民工只是“睡觉”“闲聊”“玩手机”,或者喝喝酒、逛逛街、打打麻将。在接受我采访的农民工中,几近一半的人没有一本书,湖北青年农民工小窦拿出他惟一的一本“书”,没有封面,书页几乎掉了一半,仔细辨认,是一册陈年的《读者》。果然,这个小伙子说,这本“书”是他一个工友留给他的,他带在身边3年了。很多农民工一二十年没有看过一场电影,一位当了工段长的来自江苏的农民工老单,说他五六年来看了2场电影:“票价贵,看电影又不好一个人去,叫上两三个工友,光是票价就大几百块钱,几天血汗钱没了。”多数农民工没有观看文艺演出和欣赏艺术展示的机会。还有很多民工因为居住条件所限,连电视也看不到。最奢侈的是能看到街头大屏幕电视播出的新闻,或用手机上上网。有些人甚至打架、赌博、涉黄。内蒙古赤峰民工老张多次参加博物馆、图书馆、剧院等文化设施的建设,但他说:“这些东西盖完了和我们就没关系了。离我们太远了,那是人家的嘛,(和我们)不相干。”
受收入和时间的制约,农民工的文化消费只能选择低端或无偿的文化产品。抽样显示,农民工每月文化消费在11元至30元的占32.5%,31元至50元的占25%。相对每月2609元的平均收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的数字),农民工达到此标准的人数最高只占2%。以“80后”“90后”为主体的新生代农民工,受教育程度高,职业期望值高,物质和精神享受的要求高,已完全不同于他们的父辈。他们对城市的认同超过了对农村的认同,对文化生活表现出“高渴求”。进城之前,他们基本完成了农村文化的社会化;进城以后,他们面临着城市文化的再社会化这一核心问题。城市文化的开放性、多元性与乡村文化的封闭性、保守性形成鲜明的文化差异,并因此产生了深层的文化冲突,这使他们无法融入和适应城市的文化生活。这种深层的文化冲突,让新生代农民工成为文化的边缘人。
文化,是农民工融入城市的桥梁。农民工的文化需求,从根本上来说是一种文化权利的基本诉求,也是一种基于生理和安全需求之上的较高层次的需要。农民工文化生活的缺失,不仅仅是一个农村的社会问题,说到底,它同时也是一个重要的城市社会问题。近年来各级政府不断加大对农村文化服务的投入,仅是国家财政投放在公共文化服务方面的专项资金,就有700多亿。由国家发改委牵头会同有关部门研究编制的《国家基本公共服务体系“十二五”规划》提出,争取到2020年基本实现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这其中,公共文化服务均等化是重要组成部分。公共文化服务均等化所带来的文化红利,农民工理应成为切实的受益者和被关注的主体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