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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徐行 忠恕一生
——范仲淹之子范纯仁的名士风范
王爱军//www.workercn.cn2014-02-25来源:天津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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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纯仁的父亲是北宋名臣范仲淹,范仲淹的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闪烁千古,以致范氏子孙在他的星光下显得十分黯淡。其实范纯仁官职比其父高,社会影响比其父大,在个性特点和行为作派上,更是别有名士味道。

  不赖荫泽

  俭以修德

  作为纯正的“官二代”,范纯仁按照国家“龙生龙,凤生凤”的人才取胜原则,十几岁就被任命为太常寺太祝。这是个正九品的官职,在别人看来是十分荣耀的事,可范纯仁对此十分不感冒,跟别人都不好意思提起,他说:“赖恩泽而生,吾耻之。”他要靠自己的本事吃饭。

  范纯仁证明自己的方法,就是参加科举考试。他“天资警悟”,天生就是学习的料,八岁不仅对所学的东西能倒背如流,还能加以讲解,阐述自己的观点。当然,天资只是一个基础,范纯仁学习非常刻苦,读起书来不分昼夜,因为经常性地学习到深夜,油灯的烟雾把帐顶都熏黑了。工夫不负有心人,宋仁宗皇佑元年(1049年),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范纯仁走上考场,并且无可争议地高中进士,让人心服口服地步入仕途的大门。

  宋朝“官二代”们喜欢炫富,奢侈的背后不仅仅是享受,更是面子。在这方面,范纯仁特别另类,生活俭朴得让人难以想象。有一次,他留一个叫晁端的同僚在家吃饭,晁端回去后,郑重其事地对旁人说:“可惜啊,范丞相家的家风败坏了啊!”大家都非常吃惊,问他是怎么回事,晁端回答说:“平时他们家吃饭,菜总是咸菜、咸豆腐之类。这次他留我吃饭,咸菜、咸豆腐上面,居然放了两小簇肉,这不是他家的家风败坏了吗?”

  范纯仁不是没钱花,他是把俭朴当成了一种美德。有个亲戚来请教范纯仁如何处世,范纯仁告诫这位亲友说:“只有俭朴才能铸成廉洁之风,只有宽恕可以成就好的德性。”或许正因如此,范纯仁才有了“布衣宰相”的美誉。

  道远驯致

  事大缓成

  宋神宗继位后,很想有一番作为,有一次他召时任陕西转运副使的范纯仁入朝,询问陕西城郭、甲兵、粮储如何。

  范纯仁汇报说:“城郭粗全、甲兵粗修、粮储粗备。”神宗大为惊讶,质问他说:“我委任你边防的重任,怎么干的每件事都如此粗陋?”

  范纯仁回答说:“粗者是说未精,但如此也足够了。愿陛下不要留意边防,若边臣观望陛下之意,整天想着立功之事,将来必有意外之患。”

  神宗不解,疑惑地望着他:“将士想为国家立功还不是好事吗?我不关心国防,要关心什么呢?”

  范纯仁上奏说:“王安石变更祖宗法度,聚敛财利,民心不安。《书经》说‘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但愿陛下考虑不能见到的埋怨。”

  神宗说:“什么是不能见到的埋怨?”

  范纯仁回答说:“杜牧所谓‘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即是。作为天子,要细细体察百姓那些没有说出来的怨气,把百姓治理好了,天下就平安了。”

  后来朝廷任命范纯仁为庆州(今甘肃省庆阳市)知州,以应对西夏的威胁。临上任前,神宗召见他说:“你的父亲在庆州有威名,现在可以说是世职。你跟随你父亲很久,兵法一定精熟,边事也一定精熟。”

  范纯仁回答说:“我是儒家,没有学过兵法,先父守边时,我还很年轻,也记不得什么,而且现在事势也有不同。陛下使臣下修治城垒,爱养百姓,不敢推辞。若开拓边疆,侵攘土地,希望跟帅臣商议。”

  神宗叹了口气,说:“你的才干何所不能,只不过不肯为我尽心罢了。”

  出了皇宫,同僚吕大防问他:“皇帝很看重你,这正是建功封侯的好时机,你为什么总是推三阻四呢?”

  范纯仁说:“皇帝年轻,功名心太重,岂能轻言战事呢?《大学》里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个慢功夫,急不得。”

  范纯仁总是以“道远者理当驯致,事大者不可速成”劝谏皇帝,其后果就是他的官职长期原地踏步。

  不平则鸣

  敢于担当

  王安石为相,大刀阔斧地推行改革,由于用人不当,百姓怨声载道。范纯仁上书神宗说:“如今效桑弘羊均输之法,又使小人主持此事,聚敛百姓,只能集中怨愤而为祸基,应当立刻罢退王安石,以符朝廷内外之望。”宋神宗因为他说话太过激烈,特意把他的奏折都留在宫中,秘而不宣,范纯仁却明人不做暗事,把自己提给皇帝的建议全部抄录一遍,呈报给中书省。王安石读罢,怒不可遏,要求皇帝严加贬斥,神宗无奈,只得为他说情说:“他没有什么罪过,暂且给他一处好地吧。”把他外放为河中府知府。王安石还不解气,曾派使者去收集范纯仁的私事和过失,但没有得到任何证据,最后还是找了个借口,把他贬为和州知州,并徙邢州。

  宋哲宗时,范纯仁回到朝廷,“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棱角依然锋利。侍郎苏辙在接受皇帝策问时,引用了汉昭帝改变武帝法度的事做例子。哲宗一听,大发雷霆:“你怎么能以汉武比先帝?”大概谁也没见过皇帝发过这么大的火,苏辙没敢再辩解,默然走下金殿待罪,众大臣吓得没人敢抬头。这时,范纯仁站了出来,从容地说道:“武帝雄才大略,史无贬辞。苏辙用他比先帝,不是诽谤。陛下亲政刚开始,进退大臣,不应如呵斥奴仆一样。”右丞邓润甫善于看着领导的脸色说话,厉声说道:“先帝法度,被司马光、苏辙破坏殆尽。”范纯仁说:“不是这样,法本没有弊端,有弊就当改。苏辙所论,事与时而已,不是说人。”哲宗因此才稍微息怒。苏辙平日里与范纯仁因为政见不同,少有来往,至此他拜服说:“您老人家是佛地位中人。”

  章惇为相后,把前任宰相吕大防等流放岭南,并且建议皇帝说,即使遇到大赦,也不应让他们回来。范纯仁听说后,十分忧愤,想斋戒后上疏申辩。此时的他已经七十高龄,正闹着眼病,双目失明,家人们都跪下求他:“千万不要再触怒皇上,万一被远斥,实在不是年老之人所适宜的啊!”范纯仁回答说:“事至于此,没有一人敢说,假若皇上之心由此而有所回转,即使我死了,又有什么遗憾的。”于是上疏皇帝,为吕大防等辩解,而他最终因为触怒章惇,而被判与吕大防同罪,罢职出任随州。

  范纯仁在官场混了一辈子,一不读《厚黑学》,二不念《孙子兵法》,只玩阳谋,不耍阴谋,一生升迁的时候少,贬谪的时候多,几起几落,至死不改正直的品格。

  朋而不党

  友而不私

  公元1085年3月,宋哲宗继位当了皇帝,起用司马光为相,范纯仁也迎来了最好的机会,因为他和司马光的关系非常铁。

  当初司马光罢官居于洛阳,家贫无钱又耐不住寂寞,便常邀同样遭受贬职的范纯仁等几个知己在一块小聚,相约“酒不过五行,食不过五味”,只吃脱粟一样饭,喝上几杯薄酒,吟诗作赋,自得其乐。俩人的关系还不止于此,范纯仁把女儿嫁给了司马光的侄儿司马宏,是名符其实的姻亲。

  果然,没过多久,司马光很快把范纯仁调到京师,当了天章阁待制兼侍讲,备位经筵。说白了,就是给皇帝当老师。明代大儒程颐曾说:“天下之重,惟宰相与经筵。”把范纯仁安排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足见司马光对他的重视。

  司马光是政治上的保守派,以坚决反对王安石变法闻名,现在权力重新回到他手中,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尽废新法,旗帜之鲜明,态度之彻底,史称“元祐更化”。然而在这个重大的政治问题上,范纯仁却提出了不同意见,“王安石制定的法令有其可取的一面,不必因人废言。新法已推行多年,改掉其中过分者即可,其中的青苗法、雇役法等有助于北宋富国强兵,不宜骤然废除。”

  司马光很惊异,问他说:“你忘了当年如何被王安石打击排挤了吗?怎么现在还要为他说话?”

  在当年反对变法的声音中,范纯仁的调门相当高。现在他回过头来又为王安石开脱,司马光自然难以理解。事后,不少人都劝范纯仁说:“你被压制多年,好不容易才重新出头,千万别违拗了司马相公的美意。”

  范纯仁叹息说:“这样的话就使得人不能说话了。如果为了讨好司马相公而得到喜欢,哪如在年轻时迎合王安石以致富贵呢?”

  最终,因为不肯苟同司马光,范纯仁再次受到了当权者的冷落,他在遭“革新派”迫害之后,又受到“保守派”的攻击。公元1089年,他被贬为颍昌府知府,不过这并不令他感到沮丧,因为他没有违背自己“朋而不党,友而不私”的操守,所以心态平和地上任去了。

  恕人如己

  以直报怨

  元祐三年,范纯仁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登上宰相之位,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荐人才,其中包括让种古为永兴军路钤辖,并任隰州(今山西隰县)知州。这事立刻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因为此前两个人曾结下“梁子”,经历过一段公案。

  熙宁年间,范纯仁任职庆州(今甘肃庆阳),有一天,他坐轿在街上行走时,突然几个遭押解的囚犯拦轿喊冤,他很奇怪,就把他们带到了衙门。细问之下才知道,这几个都是羌人,曾在环州(今甘肃庆阳环县)种古手下做事,种古有违法之事,他们几个是知情人,为了避罪,种古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将他们以强盗罪名逮捕,判决后流放南方。

  照理说范纯仁犯不上趟这浑水,因为环州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而且种古是名将种世衡的儿子,种世衡正是他父亲范仲淹的部下,两家可谓世交。然而范纯仁特别有其父的遗风,忧国忧民,公道正直,于是向朝廷检举了此事。

  种古闻知消息,不仅巧言为自己辩解,还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举报范纯仁违法乱纪,未经中央批准,私自开仓放粮,收买人心。果然,皇帝亲自下诏,派出御史坐镇宁州(今甘肃庆阳宁县),调查审理他们各自的问题。

  范纯仁没打到狐狸还惹了一身骚,自己也被调查。听说范纯仁要被带走,庆州万余百姓聚集到路上,拦住押解的队伍不让走,许多人跪在路边,流着眼泪,为他求情,还有情绪激动的百姓,投河自杀以示抗议。最后还是范纯仁亲自出面劝说百姓,才得以脱身。

  案子很快就审清,种古以诬陷罪流放远方,但范纯仁在地方如此得人心,也让皇帝有所警觉,虽然找不到什么把柄,还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贬职,调往偏僻的地方。

  现在,范纯仁一朝大权在握,本有机会翻一翻过去恩怨的老账,可他却不仅不计前嫌,还提拔重用曾经伤害过自己的种古,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面对人们的质疑,范纯仁解释说:“种古天性不错,当初他应当以他父亲的军功授官,他却推让给了弟弟,有‘小隐君’之称。种古也很有军事才能,在抵御羌族入侵中立有战功。他虽然犯过错误,但不能一棍子打死,应该给他改过的机会。至于他与我个人的恩怨,我时常反省自己,先辈与种氏上世有很深情谊,如今引起种氏子孙讼告,是因为我不肖,哪用去讨论其中是非曲直啊。”

  后来,种古得知事情的原委,十分惭愧,写信向范纯仁道歉,范、种两家和好如初。

  范纯仁在晚年,曾经总结自己的人生经验说:“我平生所学,不过‘忠恕’二字。”若能以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怕不至于圣贤地位。

  随遇而安

  有所不为

  章惇当了宰相,一上任就把元祐年间任过宰相的重要大臣,全部放逐到荒凉的岭南,范纯仁也未能幸免,他被贬为武安军节度副使,安置在永州(今湖南)。

  范纯仁当时已经七十岁了,正患眼病,双目失明。儿子看到老爸的身体状况十分担心,建议向皇帝求情,免除此次辛劳之旅。范纯仁摇头拒绝,令家人收拾东西上路了。

  旅程异常艰难,儿子们不时诅咒章惇,骂他不得好死。范纯仁听到了,批评他们说:“孔子说,‘不怨天,不尤人’,不要吃点苦,就怨这个怨那个。”

  老大范正平说:“我听人到处议论你呢,说你是因为贪名,才表现得如此淡定的。”

  范纯仁回答说:“我已经七十岁了,两眼看不见东西,如今万里之行,难道是我所希望的吗?但我热爱君王,如果此时不能尽忠,而只为回避贪名的嫌疑,那就没有为善之路了。”

  到了永州没多久,有一天,老二范正思高兴地跑来说,“咱们可以返回朝廷了。”

  范纯仁很奇怪。老二解释说:“韩维不是也被贬到均州了吗,最近他的儿子跟章惇申辩,说他老爸执政时,曾经多与司马光不和,韩维因此被免除了贬谪。当年你不是也反对司马光对王安石一概否定吗,前有车后有辙,咱们也可以以此为借口。”

  范纯仁摇头说:“我因为司马光推荐,以至宰相。过去同朝论事不和是可以的,如果以过去的言论作为今日之事的借口,那可不行。与其有愧心而生存,还不如无愧心而死。”

  范纯仁在永州一呆就是三年,他不是没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却始终不肯攀比老朋友韩维,更不肯攻击司马光为自己开脱。

  范纯仁曾作《鹧鸪天》,诗中写道:“公方结客寻佳景,我亦忘形趁酒杯。”他在起起落落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因为从未把名利、地位放在心上。没有了外物的羁绊,才能率性而为,唯其如此,历史上才少了一个官场不倒翁,多了一个让人起敬的真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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