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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去福州,在修复后的三坊七巷游览,见一块指示牌上有“邓拓故居”的字样,我穿过几个巷子,向人打听,路人都摇头,不知故居位置。因时间有限,我只得惆怅而返,脑子里翻转着几十年来我对邓拓的认识和崇敬。
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当然是从“文革”开始才知道邓拓的名字,也连带知道《前线》《北京晚报》这样的报刊。在山西的农村,一个小学生知道什么是“日报”;但什么是“晚报”呢?百思不得其解。待《北京晚报》复刊后,我已到北京工作,每天下午,工作间隙,我下楼买一份晚报,自行解答了少年时的疑问。我知道,是邓拓的《燕山夜话》引领我读这份小小的都市报。1998年,晚报的朋友让我们几个人在《五色土》开专栏,我在开篇就引用了邓拓的话,表白我对这位前辈的敬仰。
在一本回忆邓拓的文集中,许多邓的战友、同事、朋友回忆邓的革命经历、光辉业绩,以及邓的嘉言懿行、高尚情操。我印象最深的是,袁鹰同志当年作为邓的同事、下级,每每听到邓跟人说话,或布置工作,口头禅总是“请”你们如何,“请”你们帮我如何如何。以职务论,邓作为《人民日报》的总编辑,权力也够大,但他毫无官气,也不以大官自居,从内心就与同志平等相处,尊重他人。事情虽细微,但能看出邓的情操和修养。邓还以“本报记者”的名义,兴致勃勃地四处采访,写一些有考证性质的报道。
读完这本回忆文集,发现我在其他书中读到的有关邓的两件事没有收入,特撰一小文,以为补遗。
李一氓在《邓拓书法选》序文末说:“最后,我想提起一件事来追念他。中国共产党第八次代表大会时,我和邓拓同志同属北京选区的代表团;初选中央委员时,候选名单有他的名字。他向代表团诚恳表示,他还年轻,资历差,愿退出初选,把名额让给老同志。中央接受他的意见,八大正式选中央委员时,就剔去他的名字了。”李老感慨地接着说,“这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共产党员的虚怀美德,同样难能可贵。十几年来,不知怎么的,造成一种与这个相反的风气,真不好说了。”
我的已故的朋友白夜,1986年在《文汇报》发表一篇长文《魂兮归来——邓拓与我们同在》,是时任《文汇报》总编的马达同志亲自约稿的。几年前,我去上海参加一个会议,巧遇马达老,还提起这件事。在文章中,白夜记述,上世纪50年代,人民日报社要涨工资,那只是一次普调,人人有份,邓拓看见有他的名字,严肃地说,提我干什么?去掉!结果,邓拓同志自动、自觉放弃了这一次工资福利待遇。
在“名利”面前不伸手,甚至送到手的还谦让,——这就是一个具有高度文化修养的士的情操;而斥责凌辱加其身,深文周纳聒其耳,要做祭坛上的牺牲方能证明清白时,则引决自裁,绝不辞让!——这就是邓拓在“文革”前夕慷慨赴死的行为逻辑!
有一本《邓拓:文章满纸书生累》的画传,用图片展示邓拓的一生。其中一幅照片,据说是邓最后的遗照,是1966年4月邓去天津看望老战友娄凝先时拍的合影:两位从漫漫征途走过来的战友,满脸愁云,神情冷肃,正面对他们难以理解的发生在中国大地上的事情。5月,邓拓就自尽了。
邓拓同志的革命经历、学术成就,他对新闻事业的贡献,已有专著论述,不需要我说。我有时想,邓在诗书画、在著述上的成就,我们如发奋努力,虽达不到他那样的高度,也不会太远;但他的思想境界,他一生中面对名利的几件小事,我能做到吗?我感到难。惭愧,惭愧。
(作者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中国发展观察》总编辑、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