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镫令

　　我祖父王慎夫1964年逝世，今年正值50周年祭。他是一个平常的人，却有着不平常的经历。他的裕隆元钱庄培养出金融奇才胡笔江。1938年应宋子文、孔祥熙招请，胡笔江紧急从香港回来商议抗战的金融问题。8月24日上午，胡笔江乘坐“桂林号”自香港飞抵广州上空，遭遇五架日机追击扫射，不幸以身殉国。宋子文在悼词中说：“胡进身之初，仅为钱庄学生，一无凭借，经数十年之奋斗，以才能德行，见重于时，最后卒任交通银行董事长。”毛泽东称之为“金融巨子”，蒋介石赞之为“金融硕彦”。

　　祖父与陈毅将军也有过非同寻常的缘分，他见证了陈毅将军两次率兵入城的经历。

　　1940年9月，新四军在抗日途中遭到国民党反动派的阻挠，被迫攻打姜堰。攻城之后，敌军败退。9月14日上午，新四军以四路纵队迈着整齐的步伐入城。以祖父及同育小学校长蔡达人为代表的姜堰开明人士，组织工商文教各界民众夹道欢迎新四军。祖父看到陈毅将军穿一身灰布军装，骑一匹高头白马，神采飞扬地率领部队入城。祖父作为姜堰商会会长，亲自陪同陈毅入住运盐河畔的曲江楼，一起欣赏清代最后一个状元张謇亲笔书写的“观涛处”。祖父热情引领陈毅上楼，将军略带歉意地对祖父说：“我们这次来姜堰是被国民党逼来的。国民党逼我们上梁山，我们不得已才打姜堰。这里是经济重镇，商业兴旺，姜堰父老受惊了！”祖父笑着说：“你看百姓敲锣打鼓，非常高兴，可见是很欢迎贵军的。一路风尘，两天激战，我建议陈将军和战士们到澡堂好好洗个澡。姜堰的澡堂有八家之多，可容纳三四百人同时洗澡。”陈毅拱手作揖：“多谢慎夫先生！但战士们长期行军打仗，指战员大多身上有疥疮，衣裳有虱子，我担心他们下澡堂洗澡，可能把疾病传染百姓，已经下令战士们到河里洗澡。”

　　时令已然入秋，河水很凉，祖父有些担心战士们的健康。可是，走到窗前，推窗往下一看：运盐河上一片嬉闹之声，战士们在河里游泳，有的往下扎猛子，有的往上泼河水，互相打闹，好不热闹！陈毅在曲江楼上不断向战士们招手，祖父则向战士们频频合掌致敬，热泪盈眶。他不无心酸地向陈毅谈起往事：“军阀混战时期，孙传芳五省联军5个师的军队路过姜堰，在镇上随便抓了五十多个农民做脚夫，要帮他们挑到山东。有些农民是早上出来卖柴的，晚上人就不见了。家属们哭到我这里。我直奔军部，要军队放人。在此之前，我曾经通过商会筹集了大批粮款交给军长，要他们路过姜堰时不要惊扰百姓，军长是答应过的。但是仍然做了强抓民夫的事情，和贵军真是不好比啊！”陈毅听罢说：“慎夫先生的这段经历，我在紫石先生那里已经听说，他还建议我到姜堰拜访您老。”

　　果然，1940年9月22日，陈毅将军便在民运科长彭冰山的陪同下专程拜访我祖父。祖父特地叫我父亲王百祥到附近的胡源泰茶庄买来黄山好茶招待陈将军。当天，祖父热情邀请陈毅与粟裕将军进驻河东新建的王家大院，他们在那里一直工作到9月30日离开姜堰。新四军联络部长朱克靖没有随军南下，陈毅让他与祖父保持联系。朱克靖与祖父私交甚好。祖父毕业于南京法政大学，朱克靖毕业于北京大学，两人时常在曲江楼谈论国家大事。祖父赞扬陈毅与朱克靖都是不可多得的儒将，可惜朱克靖1947年过早牺牲。

　　陈毅将军转战沙场，祖父则在1945年抗战胜利后定居上海襄阳南路都福邨。1949年5月，中国人民解放军发起解放大上海的战役，由陈毅将军指挥。于是祖父看到了陈毅第二次率兵入城。1949年5月25日，荣毅仁先生一早发现睡在人行道上的一排排解放军战士,他惊呆了。这是怎样的正义之师，爱民之师啊！然而，王慎夫并不惊奇。他料定这是陈毅将军的命令。祖父一大早望着一排排睡在人行道上的解放军战士，眼前像过电影似的，回放着9年前的场景：战士们不入澡堂，在河里游泳，有的往下扎猛子，有的往上泼河水，互相打闹，好不热闹！他的眼睛又湿润了。

　　祖父在都福邨将这些往事讲给我这个孙儿听的时候，我还是个中学生。但我有一种感觉，他是希望有那么一天，在适当的时候，我会用文字表达出来，让人们知道，天下有这样一位统一战线的天才，有这样一位正义之师、爱民之师的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