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5月的一天,著名学者郑振铎在他位于上海的寓所内,接到了中国书店经理陈乃乾的电话。
陈乃乾告诉他,苏州古籍市场上出现了一套元明杂剧古本图书,上面还有赵琦美清常道人的题跋。
郑振铎听后,果断地做出了决定:买,一定要买下它。他说:“我很快就把书款给你送到,你等着啊……”
作为国内知名的藏书家,郑振铎知道,这部古籍很有可能就是藏书界一直在寻找的脉望馆抄本《古今杂剧》。
消失已久的古籍竟然在抗战危急关头重现人间,这令郑振铎异常兴奋。这一刻,郑振铎的思绪飞到了常熟虞山,一座距离上海不足一百公里的小山……
从万历四十二年(1614)到四十五年(1617),赵琦美亲手抄校的元明两代的剧本达数百种。所抄之书,一部分为宫廷演出本,俗称“内本”;一部分抄自于小谷的家藏古本。其中有一些本子是赵琦美花钱请人抄写的,但所有的本子都是他本人对照原稿一字一句校对过的。
赵琦美所整理完成的《古今杂剧》,是脉望馆最为动人的作品,其中不乏名家,如马致远、关汉卿、白朴、郑光祖等,但更多的则是无名氏杂剧。242种剧作,抄本有173种,刻本69种。其中136种孤本到1938年已经湮没了300余年。
从这些剧目中,不仅可以窥见春秋至宋代的历史故事在元、明之间的传承和变化,还可以从明内府本中折射出明代宫廷演出之实况。每折戏出场人物所穿戴的衣冠服饰、须鬓髯口式样,以及各种道具,被每剧末尾附有的“穿关”阐述得非常清晰,为后人研究戏曲史提供了极为重要的资料。
赵琦美是赵用贤的长子,原名赵开美,字玄度,号清常道人。受父亲的影响,赵琦美喜欢读书,也热爱藏书、购书。
因为赵用贤,赵琦美以荫入仕,官至刑部郎中。这让他也有了出入皇家内库,从宫中秘藏的文献中抄录散失的元明杂剧作品的机会。
在京期间,赵琦美有幸结识了东阁大学士于慎行的儿子于小谷。二人痴迷于当时流行的杂剧。这个时期,士大夫们以抄、藏杂剧为时尚,赵琦美和于小谷也乐在其中。
天启四年(1624),赵琦美62岁高龄。回首一生,感怀不已,自称“世不复知我,而我亦无所用于世也”,唯有“老屋数间,藏书数千卷”,聊可自慰。随着自己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赵琦美觉得,该是为这些书找一个好归宿的时候了。
在同乡的后辈中,赵琦美选择了同样喜爱藏书的文坛大家钱谦益。
他对钱谦益说:“平时我喜欢谈论用兵,想为朝廷所重用,可惜如今没有机会了。你有志于修史,我愿意将收藏在武康山中的几千卷图书送给你。有朝一日,你史书写成给我看一眼,我便终生无恨了。”
从此,包括《古今杂剧》在内的大批珍贵藏书从脉望馆转到了钱谦益的藏书楼绛云楼中。
近代著名史学家陈寅恪曾经评价钱谦益:牧斋生平有二尤物,一为宋椠《两汉书》,一为河东君。
天启七年(1627)盛夏的一天,一位浙江书商兴奋地赶到了常熟城,他声称带来了钱谦益寻访多年的宋本《后汉书》。
钱谦益闻讯,顿时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他在院中焦急地等待着。
江浙一带的书商们都知道,这部《后汉书》,钱谦益已经寻访它多年了。
在此之前,钱谦益曾收得《前汉书》。这《前汉书》与《后汉书》合称为《两汉书》,刊印于北宋真宗时期,采用仿南唐所造之澄心堂纸印刷而成,其字体为当时盛行的颜体,精美至极,号称宋本之冠。最初,这部书藏于宋皇室,历经战乱流入民间,至元初为书画大家赵孟頫所得。到了明朝,又被王世贞以一座庄园的天价购得。王世贞之后,《两汉书》再度散入民间。万历四十五年(1617),因为一次偶然的机缘,钱谦益从新安商人处以千两白银收得《前汉书》。
这一次,书商从乌镇而来,据说他是在一家面食店无意间发现《后汉书》的。
钱谦益一见,果然与《前汉书》一致,不禁欣喜若狂。至此,钱谦益历经数年时间、花费1200两白银,终将这部被无数收藏大家推崇备至的宋版《两汉书》收得囊中。
钱谦益(1582—1664)是虞山藏书流派的代表,其藏书来自刘凤(子威)厞载阁、钱谷(叔宝)与钱允治(功甫)父子悬馨室、杨仪(五川)七桧山房、赵用贤(汝师)与赵琦美父子脉望馆四家藏书,后两家都是明嘉靖以后常熟在全国有一定影响的藏书家。虞山藏书流派崛起于明嘉靖以后,明末清初以钱谦益为代表的虞山藏书流派真正形成具有辐射作用和影响力的独特流派。
民国以后,公共图书馆不断发展,私家藏书则在历次战乱中几经聚散,逐渐减少。特别是在日本军国主义入侵、常熟沦陷时期,除铁琴铜剑楼的藏书因事先转移而未受损失外,各私家藏书均遭巨劫,或毁于战火,或散失四方。
始于两宋、终于民国,五百多位有史可查的藏书家,超过一百座留下名字的藏书楼,或平凡,或壮丽,或欣喜,或遗憾,或曲折,或精彩,虞山藏书家们透过古籍善本的字里行间所能望见的风景,其实波澜壮阔。那其中的每一页,都是历史,都是传承。
(摘编自《书房里的中国》 中共常熟市委宣传部编 201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