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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丁花”的梦想
深夜,女工张国燕在灯下读书,这时她感觉到:“我就像是大城市里一粒特别渺小的尘埃,没有人会注意,也没有人会关心尘埃在想什么。”
史文艳在雇主家最大的烦恼是“吃不饱”。她服侍的一对老夫妻上了年纪,每天的主食几乎都是煮得稀烂的粥,偶尔才会下个面条换花样,菜也几乎是全素的。“吃了几个月,脸都要发绿了。”史文艳说。她总是怀念东北老家的炒菜,急火快炒,端上桌时菜里泛着一层油光。但在雇主家,老太太却要求她在炒菜时兑上水,这样菜就能煮得烂点儿,便于消化。她完全吃不惯:“其实我特别爱吃鱼,但客户家不吃鱼。有一次老头儿的妹妹来串门时带了一条鱼,我才吃上了一块。除此之外,几个月里,我连肉都没吃上几次,还都是炒豆角里的碎肉末。”
除了一日三餐,史文艳还得服侍老人家的生活,为他们洗澡、穿衣,甚至擦屁股。最初,这种“繁重又没有尊严”的家务活一下子击垮了她。她在日记里质疑起自己来北京的举动是否有意义:“我是来这里寻找梦想的,却在干着这种苦活累活。”
和刚来北京时不一样,如今,史文艳已经不再总是把“梦想”这个词挂在嘴上了。在丹东的小山村里,像她这样五十多岁还出来打工的并不多。有个邻居大姐本来说好跟她一块儿来的,结果临走前一天突然反悔,把车票退了。于是,史文艳一个人跨上了去县城的大巴车,又换乘火车,辗转来到北京。用她的话说,这么执著,就是为了“找寻梦想”。
她的梦想是唱歌,“站在很大很大的舞台上,就像星光大道那样”。她给星光大道的节目组写过信,打过电话。最接近梦想的那一回,她收到了节目组的面试通知——史文艳在评委面前清唱了一首《青春圆舞曲》,又和门口大海报上的毕福剑合了个影。离开这幢大楼时,她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因为“心里知道没下次了”。
星光大道这样的舞台,暂时还不属于史文艳,在北京这个大城市里,她也一直没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每天下午,老太太拄着拐杖出去遛弯,她就推着老头在小区里晒太阳。有时推到了一个空旷地方,她把轮椅停好,走到老头面前鞠个躬说:“我给您唱首歌吧。”然后就对着这唯一的观众,放声唱了起来。老头的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总是看着她笑呵呵的,史文艳心里也会有点高兴:“也算是找到了一个人的舞台吧。”
今年25岁的甘肃女孩张国燕也有梦想——读书。16岁那年,她进城当家政工,来北京前几个月刚刚考完中考,分都没查,就背着行囊进城了。张国燕说,自己不查分,是因为怕堵心:“从小到大,学校里能拿的奖我全拿遍了,中考考分都不用查,就知道肯定能上县一中。可是家里又供不起,只能放弃,既然决定放弃,还去查什么分?”
在第一份工作中,张国燕睡在雇主的书房里。征得男主人的同意,深夜干完活,她就会从书橱里找本书来看。这时候,万籁俱寂,只有头顶的小灯洒下一片黄晕,时钟滴答滴答地走,张国燕感觉这个世界仿佛剩下了她一个人,“我就像是大城市里一粒特别渺小的尘埃,没有人会注意,也没有人会关心尘埃在想什么”。
家政女工的失落感和迷失感,不仅不为这个城市的主流人群所关注,在大部分时候,甚至也不被她们自己察觉。长期单调的家务劳动消弭了她们对自己情绪的感知,久而久之,家政女工们对自我的认知也出现了偏差。北京农家女文化发展中心的工作人员韩会敏说:“家政女工总是被人们忽视,似乎连她们自己都觉得,这样一份伺候人的工作并不体面。有许多家政女工,在北京生活多年,却从来没有跟家里人说过自己的工作是什么。”
地丁花剧社正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应运而生。它由北京农家女文化发展中心的下属机构——打工妹之家牵头组建,前身是家政女工文艺表演队,并于2011年10月正式更名为地丁花剧社,社名来自家政女工刘鲜华的一首诗《地丁花》。在诗中,她把家政女工比喻为这种开在路边的小花:“自强不息,傲寒凌风,开在路边,开在石缝,开在荒野,开在春天。”
2012年1月1日,地丁花剧社在北京东城社区活动中心举行了首次公演,主题为“我的劳动、尊严与梦想”,故事取材于家政女工自己的经历:一个女工照顾患有产后抑郁症的太太,却遭百般挑剔,最后被半夜赶出了门。在公演之前,剧社一共排演了8次,变化已经开始发生,在一遍遍讨论、提炼故事情节的过程中,女工们变得更加自信而大胆。“许多压抑着的情绪开始被感知、被释放,她们开始学着向外界表达自己的需求,要求得到理解和尊重。”韩会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