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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上国”的可怜军费
甲午战争前夕,面对日本咄咄逼人的攻势,清廷感到情况紧急,遂命李鸿章迅速拿出办法。1894年6月30日,李鸿章提出添募士兵、加强北洋舰队等方案,并请求户部拨款二、三百万两,以作军费。应该说,李鸿章提出的款子数目并不算大。要知道,整个甲午战争清政府共耗费五、六千万两银子,而日本在6月以后,就已经有条件地陆续支出了额度约为4千万两银子的预算外开支。
荒唐透顶的是,清政府一开始竟然仅仅拿出18万两银子以充军费。经过反复商议,户部最后也只答应负责筹措150万两。而这些钱只相当于甲午战争中,日本娼妓为支援战争捐出的数目。即便这样,这笔钱直到战争爆发也未全部到位。
8月14日,即战争爆发半个多月后,在严酷的战场态势逼迫下,户部才提出4条筹饷紧急措施,即:一、停止工程;二、核扣俸廉;三、预缴盐厘;四、酌提运本。9月23日,户部又提出另外4条筹饷措施,即:一、颜缎两库折价,着照成案再减一成,均案四成实银开放;二、典当各商捐输;三、茶叶糖斤加厘;四、土药行店捐输。上述措施,不仅见效慢,而且收效甚微,甚至不了了之。
最后,清政府只好向商人开刀,采用了一个新鲜名目叫“息借商款”,就是借钱付利息。过去筹集军费,都是让商人直接捐,这次有利息,一开始还出乎意料地收到了实效。但是,由于“息借商款”系首次由政府向民间募借资金,对于清政府是一个新鲜事物。从上奏光绪皇帝“息借商款”,到最后大规模付诸施行,前后就花去数月时间。在全国推广后,虽然有户部奏准施行统一的章程可供依循,但各地的具体情况仍不尽统一,需要采取不同的措施应对。可以看出,由于平时没有形成一系列规章制度,到战时才提出方案,上下协商,白白浪费了筹措经费的宝贵时间。
即便如此绞尽脑汁,整个战争中,清政府从政府到民间筹集到的军费也不超过3千万两银子。反观日本,整个战争中耗费约8千万两银子,但其军费预算高达2亿5千万日元,折银1亿6千万两左右。特别是在战争爆发时,中日同期筹集军费的比例约为1∶10。由于军费紧缺,前线各路将士人心浮动,后方受调清军延期开拔。更有甚者,一些将领为节约经费,把守军从已经设防的军事要地撤回。各地催款的电报如雪片般飞向北京,令清政府焦头烂额。
无奈之际,堂堂的“天朝上国”最后只好靠借外债来应战。其中主要是1894年11月、1895年2月先后两次向英国汇丰银行所借,分别为1千万两和1800多万两白银。
清王朝缺钱吗?甲午战争前,清政府年实际收入约银7千余万两,日本政府年则实际收入银5千多万两。表面上看,清政府年财政收入并不高日本多少。但据专家估计,中国国民年收入总量可达约银30多亿两,清政府潜在的年财政收入总额可达约银3亿多两;而日本却几乎没有什么潜在的财政收入可言。
还有,《马关条约》要求中国赔款2亿多两银子,其中的8千万两被要求在战争结束半年多的时间内就得付出。这些钱,清政府都拿了出来。那为什么当战争来临时,筹集军费却如此困难呢?
艰难背面写满落后与悲哀
清代前中期,各项财政收支均归中央支配,地方政府只是扮演“代办”角色。但是,在太平天国运动时期,清政府军费开支急剧膨胀,中央财政无款可拨,不得不让各省自己筹款,并将部分财权下放各省。从此,各省开始截留税收,隐匿地方收入,致使清政府在相当程度上丧失了对全国财政的控制能力。
曾国藩任两江总督时,就只列厘捐、盐厘等收入,而未列“土捐”等收入。至于厘金、杂捐的实收数量,各省隐匿虚报早已成为“潜规则”。因为有隐匿收入,所以各省无不有各种“小金库”,如一个山西的善后局,不明来历的余款达几十万两银子。而在甲午军费筹集过程中,地方疆吏却对中央政府命令置若罔闻、互相推诿,甚至时时叫嚷财政困难,给人的印象是地方财政都陷入了危机状态。
相对于地方督抚争相充实“小金库”不同,清政府的国库却空荡得可怜。据历史学家估计,甲午战前清政府年财政收入约占国民总收入的3%左右,而日本的这个数据却接近20%。
这是因为,甲午战前中国的近代工业还刚刚创办,且多是官办企业,财政税收仍以农业税和人头税为主,主要的税源是地丁、漕粮、洋税、厘金、常税、盐税等6项。地丁和漕粮,按照清朝定制,不便更改。关税则被帝国主义控制,未经列强一致同意,想要更改关税税率难比登天。所以,清政府只能在厘金、盐课和常税中想办法,财税活动的空间十分有限。因此,在甲午战争前较长一段时间内,财政收入与潜在的财政规模之间的巨大差距,使清政府不能有效地集中全国的财力进行近代化国防建设,在战时也缺乏足够资金支持战争,由此对甲午战争的失败结局产生了重要影响。
缺乏近代金融机构与融资手段,也是令清政府面对巨额军费筹措只能望“银”兴叹的一大因素。日本在西学的过程中极为重视金融手段的借鉴。早在1877年,日本就尝试发行公债进行战争融资。甲午战争中,其募集的公债达1亿多日元,其中绝大部分是民间公募。1889年,日本拥有的银行已达218家,类似银行的各种会社有695家,共有资本3189万元。这些近代金融机构,使日本政府得以顺利地筹集到巨额的军费。
然而,甲午战前偌大的中国还没有一家银行,靠传统的典当业、票号和钱庄,无法迅速有效地把社会闲散的资金集中起来支持战争。虽然境外银行在华的分支机构已近50个,但全部控制在洋人手中。在军情紧急、军费不足的情况下,清政府不得不向洋人借款。“押款保台”、开铁路、内地开矿、兴商务工作,清政府开出了一系列优厚条件,以探询西方列强的态度,英、俄两国却都以“严守局外”为借口拒绝借款。虽然汇丰银行最后答应借款,但“乃乘隙独专其利”,提出了许多更为苛刻的条件挟制中国。所借的几百万英镑,不仅屡经反复而后定,而且短时间内给付不到十分之一,其余尚无定期,甚至不准清政府从其他银行另借。但此时的清政府已经是饥不择食,不论借款条件如何苛刻,只能委曲求全地答应了下来。
其实,很早就有英国商人说动李鸿章开设国家官方银行,但数次都因遭到顽固派的反对而流产。直到甲午战争过后两年,即1897年5月27日,“中国实业之父”盛宣怀才在清政府的批准下在上海设立中国人创办的第一家银行——中国通商银行。正如盛宣怀所言:“有人言:日本有西法银行,故兵饷万万,皆借本国民债,无俟外求。中国地大民富而无银行,以官力借民债,虽数百万亦吃力。”
借民债、借外债如此吃力,清王朝的统治者们却依旧只关心自己的私利,没有多少人全心全意地对待这场关乎国家命运的战争,更有甚者趁机大发国难财。当时据户部奏称,甲午战争期间慈禧的万寿庆典,各衙门承办工程差务等项共需银500多万两银子,而在战争过程中,户部给前线的两次筹款却只有250万两,还不到庆典支出的二分之一。战争中,翁同龢与户部官员联名奏请“停止庆典寻常工程”,慈禧太后顾及舆论,不得不下旨停止部分庆典活动,于9月24日“发宫中撙节银300万两佐军饷,制钱万贯交直隶。”战争爆发后,前线的清军总指挥叶志超数次致电李鸿章,述说清军缺钱少粮的种种困难,请求朝廷速速拨款前往。但是,当日军占领叶志超防守的平壤后,却缴获金砖、金锭近100公斤,银锭500多公斤以及大量钱币;缴获的粮食足够攻打平壤的日军吃一个半月;各种物资总计价值达1千万两银子。如此只顾一己之私、罔顾国家利益的腐朽政治生态,无疑让清政府本已十分艰难的军费筹集“雪上加霜”。
历史的错误 今天的镜鉴
据统计,美军在朝鲜战争中平均每天消耗不到1亿美元,在越南战争中平均每天消耗数亿美元;在海湾战争中,平均每天的消耗一跃而升到十几亿美元;到了伊拉克战争,美国总共花费了1000多亿美元,平均到每个美国家庭约为3000多美元。
可以看出,如今在信息化条件下,高额的战争消耗、高节奏的战争进程,使得军费筹措的任务变得更加紧迫而繁重。要想在短时间内将雄厚的综合国力、战争潜力,迅速转化为战争能力,我们唯有汲取甲午惨败的深刻教训,对军费筹集予以高度重视,在平时加强新型融资手段的研究和军费动员潜力培育,完善组织体系和法律法规制度,并在适当时候组织金融动员演练,以便战争来临时,能够快速反应、高效运转,用雄厚的资金为赢得战争胜利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
如此,历史的错误才不会重演。
(作者为国防大学战略教研部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