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历练
写作,让苏叔阳收获了许多赞誉,他家的书橱里错落摆放着各种奖章,有联合国颁发的艺术贡献特别奖,中国的华表奖、文华奖、金鸡奖等。他曾说,荣誉并不是他写作的动力,本心才是。
不久前得知苏先生重病,笔者拜访了他的夫人左元平。左老师回忆,苏叔阳曾总结自己,没出卖过朋友,没欺负过人,没走过后门,说的都是真心话。
苏叔阳1938年生于河北保定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祖父是爱国进步商人,有文化,有正义感,曾任河北省工商联合会副主席,是河北省民主建国会领导人之一。父亲毕业于辅仁大学,后成为中国西北石油管理总局总工程师,第一支地球物理勘探大队副队长,并参与创建北京石油学院地球物理勘探系。母亲接受过学校教育,有着很强的独立自主精神。正是在这样的家庭中,苏叔阳自幼接受长辈的传统教育,修习书法,阅读古典文学。
但1953年祖父去世后,家庭一度败落,是母亲一手支撑着整个家庭,为人洗衣服、缝扣眼、絮棉帽、梳猪毛,含辛茹苦。左元平回忆,幼时的经历对苏叔阳影响很大,但无论如何,母亲始终言传身教,给了苏叔阳兄弟姐妹许多正面的教导,除了穿着整洁,更要挺直脊梁,坚守内在的尊严。
生活的苦难并没有磨灭苏叔阳心中的天真与浪漫。他形容自己这一代人对俄罗斯文学爱得发狂,读普希金、莱蒙托夫长大,青年时代向往白桦林、大草原、青春似火的少女、静静的顿河,憧憬着为了理想奋斗一生,“骨子里有一种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苏叔阳病重期间,每天往来医院让82岁的左元平很疲惫,对苏叔阳的照顾有些不及时,苏叔阳就问左元平:“难道你不爱我了吗?”
和大多数文学青年一样,苏叔阳的文学初恋是诗歌,他曾经回忆中学时期的少作——
一块陨石,
在地下暗泣,
悲伤它失去的青春和活力,
带着响彻天穹的呼啸,
火红的它划过天际。
而今只有冷漠的呼唤,
得不到一丝回音。
以及——
我愿意驾一叶扁舟,
到浮沉的天海遨游,
或者携根枯藤的手杖,
步行到那宇宙的尽头。
苏叔阳心仪的另一种文类是戏剧,这一综合性文类恰能较好地平衡叙事与抒情,消化了相当一批时代青年的创作冲动。大学毕业前后,苏叔阳已写了数个剧本,并排演过其中一个。
但是在20世纪60年代,苏叔阳未能躲过历史风潮,创作之路暂时中断。
直到1972年,苏叔阳才重拾创作之笔,写儿童歌曲歌词,写诗,写剧本。1974年,因剧本《战马驰骋》,他被北京电影制片厂看中,借调至北影厂,并到各地体验生活。在此过程中,其成名作《丹心谱》也开始慢慢酝酿。
早年的教学和创作经历,为苏叔阳后来的写作奠定了不可或缺的基础。
佳作不断
1978年,苏叔阳发表了话剧剧本《丹心谱》,剧本上演之后一炮而红,获得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三十周年献礼演出创作一等奖。这是他的成名之作。此剧的发表被誉为“新时期文学的发轫点”,“第一批突破禁区的剧作之一”。
以如今的眼光来看,《丹心谱》当然是新时期之初文坛主旋律的体现,与同时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电影《李四光》一样,它一方面否定“文革”、揭批“四人帮”,一方面应和着全国科学大会的召开,重塑知识分子的正面形象和社会地位,同时表达着对周总理的深切怀念。
虽然,《丹心谱》剧本的叙述模式只能是两个阵营、两条路线之间的斗争,作者的个人风格在这样的时代共名的主题、题材和模式之下难以彰显,但剧本的演出依然大获成功,在当时的剧场与社会环境中,台上台下的情感交流与互动具有着时代的特殊性,尤其是剧情在周总理逝世的噩耗中结束,更是极尽煽情之能事,据说甚至当时有观众哭至昏厥。这样的剧场效果仅仅通过阅读剧本显然是无法感受到的。
有意思的是,《丹心谱》的最初构思还有一桩不太为人所知的“内情”。早在十年前采访苏叔阳时,他就对笔者回忆说,原本设计以屠呦呦团队发现的青蒿素作为剧情矛盾的载体,只是后来考虑到为了更能在政治上揭批“四人帮”,才改成治疗心血管病的03药物,因为心血管病被“四人帮”阵营指斥为“城市老爷病”,不准花力气研究,而周总理则大力支持对此病的研究。
那时,没人知道屠呦呦后来会获得诺贝尔奖,而苏叔阳的客观陈述,笔者相信这是他的本心。此文后来发表在2010年第1期《延安文学》“汉语人物”栏目之上。
有了《丹心谱》的成功,苏叔阳正式调到北京电影制片厂任编剧。在此之后,他便一发而不可收,不断有佳作问世,而且不局限在一个领域。
话剧方面,苏叔阳陆续发表了《金水桥畔》(1979)、《左邻右舍》(1980)、《家庭大事》(1982)、《灵魂的审判》(1984)、《太平湖》(1986)、《萨尔茨堡的雨伞》(1988)、《飞蛾》(1993)、《月光》(2000)等。《左邻右舍》被认为是苏叔阳的风格成熟之作,获得1980年全国优秀剧本奖。
作为北影厂编剧,苏叔阳也写了不少电影电视剧本,比如《春雨潇潇》(1979)、《盛开的月季花》(1979)、《丹心谱》(1980)、《夕照街》(1983)、《一叶小舟》(1983)、《故土》(1984)、《我的爸爸我的妈妈》(1985)、《假脸》(1986)、《苏禄国王与中国皇帝》(1987)、《开采太阳》(1992)、《新龙门客栈》(1992)、《未完成的交响乐》(1995)、《周恩来——伟大的朋友》(1997)、《李知凡太太》(1999)、《国歌》(1999)等。《夕照街》则是他公认的代表作。
而在小说方面,苏叔阳1979年发表了第一部短篇小说《刚刚的眼睛》,其后的中短篇主要结集为《婚礼集》(1984)、《假面舞会》(1987)、《老舍之死》(1992)等小说集,我们从中可以看到他驾驭不同风格的功力。
限于篇幅,我们就简单谈谈其中两篇,一是1981年发表的《泰山进香记》,二是获得1984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生死之间》。
《泰山进香记》于1983年以其艺术上的创新,被李陀、冯骥才选入《当代短篇小说43篇》。从题材上说,这篇乡土味浓厚的小说可以归入广义的改革小说范畴,讲述了一位农村老妇无视作为支书的长孙的劝阻,克服高龄和险途,勇攀泰山向神明还愿的喜剧故事,语言诙谐幽默,略带温和的暗讽,却并不流于刻薄。
《泰山进香记》以农村改革给农民带来的物质增长和精神愉悦为背景,叙述农民将国家政策与神明护佑混为一谈的态度,但并未特别明确地作出褒贬,一方面似乎致敬了鲁迅早年文言论文中对底层民众“朴素白心”的辩护,一方面又内含了左翼文学的反封建主题,体现了一种对底层生活、世俗人心的包容情怀。
《生死之间》则涉及了城市中的一种特殊职业,讲述一名火葬场火化工人与一名妇产科助产士之间的爱情故事,一者送走死者,一者迎来生者,构思相当精巧,在题材上与香港作家西西的短篇小说《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1983)遥相呼应。当然,这部小说具有改革上升期典型的正能量,与西西充满颓废气息的香港故事截然不同。
除短篇小说之外,苏叔阳还于1984年发表了第一部长篇小说《故土》,当年即获得首届人民文学奖。
在诗歌创作上,苏叔阳出版过诗集《关于爱》(1984)、《等待》(2000)、长诗《世纪之歌》(1997)等。另外,他还广泛涉猎歌词、曲艺、散文随笔、评论等多种文类,以及获得首届国家图书奖的传记文学《大地的儿子——周恩来的故事》(1982)。
可以说,20世纪80年代是苏叔阳文学创作的高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