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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聚社群的共识,使得面对不同境遇的人们具有新的共同情感,乃是当下不可回避的文化要求——
今天社会需要通过更有力的社区组织,更积极的公共生活参与,来改变这种涣散的社区关系。
在计划经济时代,有一种人物是社会上常被人提及的,也是城市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也一度被当成负面的角色,这就是街道老太太。这种街道老太太热心公益,积极参与街道工作,对于街坊邻里的事情都有热心肠,帮着邻居照料双职工家庭的孩子,邻居小夫妻两口子吵架她们去劝和,往往我们家庭的钥匙就在她们手中,看到乱倒垃圾,随地吐痰的行为绝不姑息,看到陌生人她们就保持警觉上前询问,注意公共安全,严防坏人。她们是新中国成立之后,建构新社区生活的重要参与者,也是当时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物。这些热心肠的老太太,常常是社会的粘合者、生活的安慰者、安全的保卫者。而她们自己也获得精神的寄托和充实,感觉到自己走出了围着锅台转的家庭生活,参与了社会的公共生活。她们的形象常常见诸文学作品之中。当年老舍先生就刻画过这样的形象。后来的京味儿小说中也有这样的人物,如王蒙、刘心武、陈建功等人的作品。
当然,这种街道老太太的形象也是矛盾的,人们对于她们也是有褒有贬。一方面她们对于一个守望相助、互相扶持的社区生活有着重要的作用,没有这些人积极热心的参与,社区就难以形成一个紧密的整体,人们在社区的公共生活也就随之大打折扣。但另一方面,她们有时也确实过度热心,往往对于他人的私生活干预太多,对于他人的隐私过于热衷,有时又过于警觉,把正常的来访者当成坏人。这些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街道老太太受到诟病的原因,社会上一度也有所谓“小脚侦缉队”的讽刺性的说法。不管怎样,那个时代确实存在着对私生活和个人隐私过度关注的不足,但那种邻里之间紧密的联系、那种温厚的人情味确实是难得一见、值得回味的。
从那时起,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城市的居住环境和生活方式变动极快。但我们生活小区的标准,即中等收入者的生活方式,代替了过去街坊邻里之间的紧密联系,街道老太太也就淡出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人们在社区里虽然也能见到老人,但他们仅仅是别人家的老人,和我们的生活不再有这样的联系。与街道老太太消失相关联的,是我们社区公共生活的涣散和瓦解。凝聚社群的共识,使得面对不同境遇的人们具有新的共同情感,乃是当下不可回避的文化要求。在中国高速的全球化和市场化的发展过程中,生活方式、社会观念的变化使社区生活受到巨大冲击。在社会剧烈变化的状况下,如何建构一种新的社区,如何对于社区生活进行表达,就成了当前社区生活文化想象的一个重要部分。对于社区的焦虑一直是社会的一个重要焦点,如社区怎样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之中发挥作用,社区怎样应对全球化和本土性之间的复杂矛盾的冲击,这方面的思考就有很多。社区是世代生活的空间,又是粘合社会的关键空间。但全球化和市场化的力量,促使社区生活趋于瓦解和溃散,并导致社会的失序和冷漠,人们被唯利是图所包围。私生活空间扩大了,但公共生活缺失了。私生活的秘密确实没有“小脚侦缉队”的关注了,却变成了社会上的通过自媒体到处流传的八卦和丑闻。
我们可以发现,在今天的小区中,邻里之间往往老死不相往来,社区的公共事务往往被漠然置之,我们在社区往往被陌生和冷淡的相互关系、疏远和相互防备的社会氛围、以经济为纽带的交换关系所笼罩。我们生活中可以依靠的往往仅仅是核心家庭的力量。我们又开始怀念街道老太太带来的那种感觉了。这其实是对于社区重建的渴望,对于传统人情社会的不可替代精神价值的缅怀,对于业已消逝的紧密的邻里关系,对于守望相助、互相扶持的社区生活所具有的意义的再度认知。
街道老太太是一个有活力的社区的象征。现在人们需要她们的根本原因是希望拥有更紧密的邻里关系。我们既要有自己私生活的空间,又要有公共生活;既要有个人的成功和奋斗,又要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爱和信任。今天社会需要通过更有力的社区组织、更积极的公共生活的参与来改变这种涣散的社区关系。我们需要更有活力、更充满凝聚力、对公共生活更有认同感的社区生活。
(作者为北京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