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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一个区域能够不断地吸纳、聚集多样、异质的人口、产业、技术、文化、资源等文明要素,这个区域就可能成长为一个城市。图为上海南京路。资料图片
城镇化的背景、过程、路径、结果等日益呈现出综合性、复杂性的态势,从城市哲学与城市批判史的角度,厘清城镇化的多样文明特质及其总体性逻辑,对把握城镇化的深层内涵,解决日益突现的城镇化问题,探索中国特色城镇化道路,具有重要意义。
一
城市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成果和标志,它是文明多样性的产物,也是保存文明多样性、促发多样文明进一步发展的重要场域。城市区别于村落的一个重要特点正在于城市具有文明多样性。村落所包含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文化价值观念等文明要素往往相对单一,而城市是多样、异质文明在一定空间中的积累,文明多样性是城市的一个本质属性。
关于城市的起源,有商业与经济起源论、军事与宗教起源论、社会与地理起源论等不同的理论。但不论城市如何起源,在反思的意义上,城市都与文明多样性内在相关。在美国学者雅各布斯看来,城市是交换与交往的产物,多样产品、观念、人口等文明要素的交往需要推动了作为空间形态的城市产生。而城市一旦产生,又往往成为促发多样文明发展的重要动力。雅各布斯之所以认为城市革命早于农业革命,城市是推进社会发展的核心动力,正是因为城市对多样文明的聚集,使其具有内在的竞争与创新冲动。
反思全球城市史与世界文明史可以发现,多样生产方式、多样价值观念、多样生活方式的交往、聚集与碰撞,是城市产生与发展的重要动力。没有早期多样文明要素的交往与聚集,也就不会有美索不达米亚、埃及、印度北部、中国北部等区域的城市雏形;没有以战争、宗教等为推动形式的古典时期多样文明的碰撞,也就没有罗马、亚历山大、君士坦丁堡等古典城市的兴起;没有近代早期由商业革命所推动的多样文明汇集,也就没有威尼斯、佛罗伦萨等近代商业城市的异军突起;没有与工业革命相伴随的多样生产方式的碰撞、竞争、汇集,也就没有曼彻斯特、芝加哥等近代工业城市的兴起。而纽约、伦敦、东京、上海等之所以成为当代的世界性城市、全球城市,其重要原因,正是这些城市因为各种原因成为了世界多样文明的交汇节点,保持了对多样文明的包容与吸纳能力。
反思城市发展的经验与教训可以看出,只要一个区域能够成为多样文明要素的积累地,能够不断地吸纳、聚集多样、异质的人口、产业、技术、文化、资源等文明要素,这个区域就可能成长为一个城市。如果一个城市能够在此基础上不断激发文明要素的进一步创新与多样化,这个城市甚至可能成为一个比较重要的中心城市甚至首位城市。反之,当一个城市和区域因各种原因丧失了对多样发展要素、文明要素的吸纳、包容与激发能力时,一个曾经繁荣的城市也会走向衰落,甚至成为历史的遗迹、失落的文明。
二
城市与文明多样性的内在关联,主要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
其一,从城市的构成与功能看,不断促进社会分工的专业化、多样性,是城市的重要特点。任何一个城市都是人们从事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样活动的场域,是政治、经济、文化等多种文明要素与功能的综合有机体。虽然不同的城市所内含的具体文明要素及其具体功能会有不同,但在反思的意义上,并不存在只具有单一功能、单一文明要素的城市。这一点,正如美国学者、《全球城市史》的作者乔尔·科特金所说,任何一个健康而持续发展的城市都需要同时具备生活与政治层面上的“安全”,经济与交换层面上的“繁荣”,以及文化与宗教层面上的“意义”。结构与功能单一的城市,往往很难实现健康发展。
其二,从城市的主体、活力与动力看,人是城市的主体,人的创造与创新是城市发展的动力与活力。而一个有活力的城市,往往是能够吸纳、包容具有不同能力、素质、个性、背景的人口,能够促进异质人口的多样、自由发展,不断激发人们进行创造与创新的城市。在美国城市史学家芒福德看来,城市是文化的容器与磁石,能否包容、促进人们进行多元发展是决定城市活力的重要指标,“将来城市的任务是充分发展各个地区,各种文化,各个人的多样性和他们的特性”。
其三,从城市之间的结构与关系看,任何一个城市都不可能单独发展,城镇化往往以城市群、区域城镇化的方式进行,也就是以具有不同产业、文化、区域等特色的城市文明体之间相互补充、合作与竞争的方式进行。每个城市都是一个具体的文明体,正是这些不同的多样文明体之间的既竞争又合作,促进了城市的繁荣和发展。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认为,城市发展的这个文明多样性特点,在古希腊就已呈现,“只有在与其相对毗邻的地区也有其他城邦存在时,这些城邦才会存在下去”。
其四,从城镇化的道路与模式看,虽然城镇化是世界文明发展的总体方向,但对具体的文明主体而言,并不存在一个普适、一般、唯一模式的城镇化道路。这一点,正如美国学者布赖因·贝利所说,东方与西方的城镇化,美国与欧洲之间的城镇化,都具有深刻的文化差异性。“尽管城市化存在很多共性,但可以肯定不会只有一种,而是有多种路径,各自的成因及相应后果不同。”因此,城镇化道路具有深刻的文化与文明多样性。
一部城市发展史也就是一部城市的多样文明特性不断展开和丰富的历史。时空转换中,随着人口的增长,商业革命、工业革命、科技革命等的推进,人类的分工日益细化,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等也日益多样化,城市、城市发展与文明多样性的关系日益展现。能否自觉地包容、推进、激活、运用文明多样性,已经成为能否实现城市可持续繁荣,决定城镇化的质量与水平的一个决定性因素。
三
在布赖因·贝利看来,城镇化具有人类学、人学后果。人是历史的主体,城市是人的创造物,是“人的尺度”与“物的尺度”相统一的一种具体空间实现。人作为历史主体的总体性是理解、把握城市及其文明多样性的一个重要逻辑支点。城市与城镇化的文明多样性,对应于人的总体性。所谓城市文明多样性,其人性论、人学本质,也就是人的总体性的不同维度、不同层次的内涵通过人的创造和实践,以人工环境、人化空间、城市制度等形式所进行的感性呈现与具体实现。
迄今为止的世界历史在总体上是一个人口与土地、人的综合需要不断提升与资源稀缺的矛盾不断加大的过程。城镇化正是人类解决这种矛盾的一个自觉的文化调适过程。历史转换中,城镇化的过程也就是城镇的生产、交换、消费、管理、交往、生活、娱乐等功能不断分化、细化,城镇的各种软硬设施、设置不断方便、满足人的多样生理、心理、社会、政治、文化等全面需要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在本质上也就是人的总体性的不断实现、不断发展。
人的总体性与城市的文明多样性是一种双向互动、相互确认的关系。一方面,人的总体性是推进城市文明多样性及其不断发展的生命“冲动”“先天综合”动力;另一方面,城市的文明多样性作为一种感性的实在,又对人的总体性具有重要的实现、确认作用,并为人的总体性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可能与条件。所谓城镇化的合理化,所谓提高城镇化的水平与质量,其本质内容也就是不断探索展开、实现人的总体性的具体空间形式和合理多样方式。
反思历史与现实可以看到,虽然城镇化是人的总体性与文明多样性的一种具体的统一、互动,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种统一、互动只有一种单一的模式。法国学者列斐伏尔认为,当代城镇化已经表现出深刻的总体性与多样性,但人们却往往习惯于运用一元性思维、单一性逻辑来理解与推进城镇化,这是导致、加深诸多城镇化问题的一个重要原因。在全球城市竞争不断加剧的语境下,尤其需要具体把握、深层确认人的总体性及其实现方式的非单一性,面对仍处于过程中的复杂城镇化,立足人的总体性,运用总体性思维,从城市哲学与城市批评史的维度,进一步具体揭示城市、城镇化的多样文明特质,对探索符合城市发展规律、符合我国实际的城镇化道路,具有方法论意义。
(作者单位: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