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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市场上的价格一样,人际间的价值只能在人际互动中产生出来,按照对象化的工具理性的思维“做”出来的,与真正意义上的这些概念(如爱、友情、尊重等)无关。
最美好的东西都不是可以通过策略思维而获得的。爱、友情、他人的尊重等,都是如此。例如,一个人花钱来试图赢得人们的尊重,或者采取其他的策略试图影响他人对自己的判断,这即便从短期来看有一定的效果,但从长期来看也一定是自我挫败的,因为,一旦人们意识到了个体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它与个体赢得尊重本应经历的程序是背道而驰的——来实现这样的目的的,那么,人们就会不再将对该人产生尊重感。类似地,一个人想向其他人表明自己是好人、热心肠的人或者有魅力的人,他如果总是琢磨着怎样做才会让别人如此看待他、并因此考虑自己如何行事的策略,那么,从长期看,他不会真的被周围的人认为他是好人或有魅力的人,更有可能的是,他会被认为是“太知道讨好人的人”或者“很会装的人”。总之,如同市场上的价格一样,人际间的价值只能在人际互动中产生出来,按照对象化的工具理性的思维“做”出来的,与真正意义上的这些概念(如爱、友情、尊重等)无关。
没有人怀疑爱、友情、他人的尊重等是美好的东西,没有人不向往这些非常美好的东西。在现实中,执着于这些美好的事物的人们有时往往被认为不现实、太幼稚等,似乎,只有经济学教导的那样,总是运用策略与人打交道才是“理性的”“成熟的”等等。对美好事物的真实渴望和在思想上并不把它们当成是真实的,这似乎是悖论。
这里其实涉及到个体在商业社会中的多重身份以及多重需求的问题。人有多个面向,他需要通过商业交往、在利益依存的关系中谋得必要的维持生计的物质利益,但同时,他作为社会人还会本能地在非商业的人际互动的语境中追求各种美好的价值。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大体而言,个体在满足了作为生命体的基本需求之后,就会看重各种社会性的价值了。普遍观察到金钱足够多的人可能更看重社会声誉,甚至愿意舍弃金钱而获得更大的社会声誉,显然与此有关。
不过,对于大多数时间和精力都必须用于物质生产的个体而言,他的双重需求的实现通常会面临这样的困境:为谋求生计而高度发达的策略(算计)思维会不自觉地渗透到个体行为的方方面面,以至于个体即便在根本不适合运用策略思维的人际互动领域也如此行为,导致个体最终无法兼顾自身的除物质利益之外的其他价值追求。我们经常观察到的是,一方面,他们也口口声声在乎人际间的各种美好价值,但另一方面,他们却是不分场合地采取完全不适合于这种价值行为方式和人交道。这也就是刚才提到的“悖论”的根源:即意图实现的结果和自身所采取的行为方式之间的逻辑不一致。换句话说,你要想赢得人际间的那些美好价值,那你就得按照那些价值所要求的行为方式来行为——例如,想要纯粹的爱情的人却总是和爱人进行利益计算,他怎么可能收获纯粹的爱情?
经济学主要关注人们因物质生产或纯粹利益的利益依存而形成的人际互动关系。自然地,策略理性或算计理性在经济学中占据了重要的地位。直观地看,确实,每天人们都在进行各种各样的策略互动以谋求自己利益最大化,从菜市场上的讨价还价到商业合约中的拟定,从和公司老板谈判工资涨幅,到企业之间为争夺消费者而展开的竞争,可以说策略(算计)理性无处不在。对一个商品生产仍然占据人们生活的中心的社会而言,绝大多数人都会把在商业交往中的行事方式以及与之一体的思维模式带到其他领域的人际互动(如婚姻、朋友、社区关系)之中。这就产生了人们经常抱怨的商业社会对伦理的侵蚀这样的现象。经济学常常也因此被责难,说是把人们教得自私、只知道用金钱来衡量一切、总是把他人当成是促进自己利益的手段等。
但是,如果承认经济学所关注的商业关系是嵌入在更大的人际互动的语境中的,并且承认在这个更大的语境中个体获得物质的利益只有手段的、而非终极的意义,那么,经济学就不至于产生上述的误导了。出于学科分科的需要,经济学把重点放在人们由于物质利益的相互依存而形成的人际关系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这不能成为受过经济学训练的人“无能地”看不到人作为一个整体除了对物质利益有需求外,还对人际间的美好价值也有需求。有必要对经济学所关注的人的行为的局部性有自觉,对仅仅适用于商业关系的策略理性的局限性也有所自觉。 (作者系北京工业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