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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匡政
《论语》有个故事,说孔子在卫国,有一天在房中击磬。这时有人挑草筐从门外经过,只听此人评论道:“这磬声很有心啊!” 说着驻足静听,过一会此人说道:“这磬声像石头撞击之声,硁硁然意志坚定,却不知随世道变通。何必呢!既然没人理解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如《诗经》所说:水深就履石而渡,水浅便撩裳而过。”孔子说:“此人说得如此坚决,我无话反驳。”可以肯定,这个挑草筐的人,是一个立志忘世的隐者,所以才会对积极入世、又不愿变通的孔子有这番评价。
《论语》有很多篇章,表明孔子自己是常练习各种乐器的。比如这里的击磬,就是一种石制的打击乐器,属古代八音中的石音。先秦儒家非常重视音乐的功用,认为音乐与人格修养相关,故而挑筐者从孔子的磬声,能听出孔子的精神追求。
儒家一直将“礼乐”并称,今人考据发现,甲骨文中,并没找到“礼”字,却有“乐”字。这可能表明,乐比礼出现的还要早。音乐之所以在古代极受重视,是因为音乐与祭祀有极大关联。祭祀的仪式最初就被称为“礼”,而在祭祀及各种礼仪活动中,是一定少不了乐的演奏。原始艺术中的歌、舞、乐,或多或少地与祭祀及礼仪活动相关。有学者研究发现,在西周时代,乐在教育中所占的分量,甚至要超过对礼的教育。所以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把乐看得比礼还重要,意思是音乐才能真正让一个人的人格修养得以完成。这种对艺术精神的发现与肯定,对中国文化的影响极大。
《礼记》中有篇长文,叫《乐记》,对音乐功用有很多比较精彩的论述。比如,它认为:“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乐胜则流,礼胜则离。合情饰貌者礼乐之事也。”意思是:乐起到和同的作用,礼能起到区别的作用。和同使人们亲近,区别使人们相互尊敬。乐超过限度会使人放纵,礼超过限度会使人们隔膜。使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融合而仪表庄重,这就是礼乐的功用。再比如它认为,乐是从内心产生的,因此可知其真情,而礼是外在表现,因此可见其美德。“大乐必易,大礼必简”,大乐必定是平易的,大礼必定是简朴的。乐通行,人们的心情可以发泄出来,所以就会没有怨恨;而礼通行,人们的言语行为有了规范,就会少了冲突纷争。所以“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意思是大乐与天地有着自然的和谐,大礼与天地有着同样的秩序。
所以,儒家一直认为音乐是能够提高内心修养与人格精神的,能让人产生平易、正直、慈爱和诚信之心。《乐记》中有一段话,清晰地说到了乐是包括诗、歌、舞一种要素的:“德者,性之端也。乐者,德之华也。金石丝竹,乐之器也。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唯乐不可以为伪。”意思是:德性,是本性的端正;音乐,是德行的花朵。金石丝竹,是作乐的器具。诗表达乐的心志,歌唱出乐的声调,舞表现乐的姿容。诗歌舞三者都发自内心,然后乐器跟着配合演奏。所以乐的情感深切而旋律鲜明,气息浓郁而变化万端,和顺的情感蓄积在心中,光华表现出来。只有乐是不可以弄虚作假的。
《乐记》中对音乐下的一个最重要的定论就是“乐者,乐也”,认为音乐是可以真正让人快乐的事物。儒家对求道、谋道的看法,一直认为“乐之”比“知之”“好之”更重要。只有以道为乐,道与人的生命才变得没有间隔,圆融贯通。而在孔子的观念中,音乐是真正可以让人趋于尽善尽美、达致中和的一种修养。所以孔子会:“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在孔子看来,礼乐依凭于动作与器具,而人心之仁才是蕴蓄在心的。如果没有内心之仁,礼乐都将失去意义。可以说,人所追求的仁的境界,才是礼乐真正的根基。《乐记》中有句大白话,可看作是对音乐功用的结论:“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
至于孔子对音乐的热爱,那是不言而喻的。《论语》中说:“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意思是孔子与人同歌,只要遇到唱得好的,必请他重复再歌,而后再和他同歌。可看到,孔子和今天的“麦霸”有得一拼。孔子还做了大量的音乐整理与编辑工作,所以《论语》有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意思是使诗与乐得到了它原有的配合。自孔子之后,中国人一直把艺术看作是人生最为重要的修养,同时认为,人格修养同样对艺术境界的高低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作者系北京文化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