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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化“双向觉解”是读书教育的旨归
了解与自觉,即冯友兰先生在《新原人》一书中提到的“觉解”。同是读书,人在“觉解”状态下与“无明”状态下,对他具有的意义和使他能达到的人生境界完全不同;在不同层次的“觉解”状态下,对他具有的意义和使他能达到的人生境界也不同。
在学校教育中,读书教育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对实现教育的终极目的——促进人的发展、提升人的境界有至关重要的影响。这里的读书,显然不是专指教科书或课内辅导书的阅读,乃是引领学生在浩如烟海的人类文明成果中畅游。而畅游的前提,是对人生的意义、读书的意义、人生与读书两者的关系有充分的、高层次的了解和自觉。了解与自觉,即冯友兰先生在《新原人》一书中提到的“觉解”。同是读书,人在“觉解”状态下与“无明”状态下,对他具有的意义和使他能达到的人生境界完全不同;在不同层次的“觉解”状态下,对他具有的意义和使他能达到的人生境界也不同。
视读书为消遣,出于本能的喜好、感官的愉悦,随手翻翻流行小说、时尚杂志、心灵鸡汤、励志成功学,固然开卷有益,但也只是读书的“自然境界”:并没有把读书和生命追求建立联系,只是将读书与世俗生活建立联系,其中的觉解微乎其微。视读书为升学高考、谋生致富的“敲门砖”,头悬梁、锥刺股以取功名富贵,是读书的“功利境界”。此境界客观上可能有利于他人,而主观动机无非利己。但能将读书与人生一部分追求建立联系,故觉解较多,动力亦足。目的达成之前手不释卷,是其利也;心愿得偿之后弃如敝屣,是其弊也。视读书为济世救人之道,如周总理“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者,是读书的“道德境界”。道德境界同样追求“有用”,也就是有功利之色彩。但此功利乃是为利人,而非利己,有“以天下为己任”“兼相爱交相利”的意思。读书至“道德境界”已经很高明,但人类社会之上还有更大的整体,那就是广阔无垠的天地、浩渺幽深的宇宙。人生天地间,渺小而卑微,仰望星空,不能不油然而生“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慨叹,勃然而兴“参天地之造化”、与宇宙永恒同一的愿景。何以解忧?唯有读书;何由可达?唯有读书。难怪张岱说:“世间极闲适事,如临泛、游览、饮酒、弈棋,皆须觅伴寻对。唯读书一事,止须一人。可以尽日,可以穷年,环堵之中而观览四海,千载之下而觌面古人。天下之乐无过于此,而世人不知,殊可惜也!”读书至此,是为“天地境界”。其中蕴含着人类超功利乃至超道德的觉解,因而也就有了超功利与超道德的哲学价值和美学价值,使人极闲适、极孤独、极自由、极快乐,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乐此不疲,终生不倦。
教育要使人从“现在就是的人”向“人应该成为的人”迈进,教育者自身“觉解”不可不深刻,自身“境界”不可不超拔。当下读书教育,泛泛倡导“自然境界”的阅读,巧立名目,大搞运动,不加拣择,以量取胜,此一大弊也;过度强调“功利境界”的阅读,以“有用之用”诱人读书,置“无用之用”于不顾,拔苗助长,目光如豆,此一大弊也;空谈“道德境界”的阅读,不重恢弘远志的培育与道德实践的真实体验,令人望而生畏,闻而生厌,此一大弊也。有此三弊,则读书为“装饰物”、为“敲门砖”、为“鬼画符”矣,更遑论达成终身不倦的“天地境界”。长此以往,何谈培育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大写的人”?因此,致力于人终身发展的读书教育,当以深化教育者与被教育者双方的觉解为旨归。这种“觉解”本身也是双向的:既是对阅读境界的觉解,更是对人生境界的觉解。
读书教育当立“材”“质”“法”“验”四端
孟子认为:仁、义、礼、智是“人之四端”,“人之有四端也,犹有四体也”。同样,“以深化双向觉解为旨归”的读书教育,也有“四端”:“材”“质”“法”“验”是也。“四端”既立,则纲举目张。
材:选择书目的原则与策略
世上之书汗牛充栋,并非所有书都可以作为读书教育的“书材”。教育者向学生开列书单的基本原则是:在人一生阅读的黄金时代,也就是心底最纯净、情感最丰富、求知欲最旺盛、精力最充沛、记忆力最强大的青少年时期,我们应该推荐那些经得起时间考验、营养价值最丰富、可供人终生咀嚼回味的书籍,让这些书为青少年打好阅读的底子、审美的底子和人格的底子。我们向学生提倡,读书要“读经典、读原著、读源头”,就是出自这样的动机。
经典并非专指中国古代的“经书典籍”,乃是经历史长河沙汰,至今仍生机勃勃的书籍,这才真正算经得起时间的考验。青少年现在不爱读经典,反而爱读畅销书、流行书、浅显易懂的书、马上有用的书,实在是受了网络文化和商业文化的蛊惑。如果说书籍是精神的食粮,那么在时间面前,大多数化为粪土,极少数才变作佳酿。村上春树说自己通常不看还在人世的作家的书,话虽偏激,道理深刻——我想他是担心误食“粪土”。
经典既然是“佳酿”,“餔其糟而啜其醴”者必多:考据探源者有之,阐释解读者有之,借题发挥者有之,众说纷纭,令读者莫衷一是。远者如《周易》《论语》《道德经》《庄子》,近者如《红楼梦》、鲁迅,如果青少年从为他们做“注疏”的“外围书”读起,皓首穷经也难见真佛。不如索性拿出勇气,直面原著,除了文字上用必要的工具书做辅助,考证的、解读的、发挥的书先一概不看,强迫自己无所依傍、独立思考,宁可囫囵吞枣,也不食人余唾。待有所疑、有所思、有所备,而后以平等之心就正于方家,才能渐至“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的佳境。
然而,即使只是经典原著,可读的书还是太多。因此,选书要进一步聚焦,那就是“读源头”。事物有本、末之分,干、枝之异,源、流之别。儒家师法三代,是溯源;道家道法自然,是溯源;文学家“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还是溯源。故读诗不可不先“风骚”而后唐宋,读史不可不先《春秋》而后《史记》;读古文不可不先“诸子”而后汉唐,读白话不可不先胡适、鲁迅而后他人。这里的先、后,并不是指绝对时间的先后,而是在有限的时间内,读书人心理上相对的优先顺序。敢于从源头读起,先啃“硬骨头”,能够确立整体认识的高度,“一览众山小”。
质:阅读品质的要素与关系
读书首先要记忆,这种记忆是有意记忆,而不是只鳞片爪的无意记忆。中国传统文化教育重视“背书”“默书”,把熟读、熟记、复述、背诵书籍的内容视为读书的基本功,这是很有见地的。读一百本书、一千本书,记不住观点内容,说不清脉络细节,还不如把一本书熟读一百遍、一千遍为好。陶渊明说“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但这种境界是以扎实的童子功为基础的。记忆是阅读品质的基础,但只是记住内容又落入死记硬背的窠臼,仿佛《伊索寓言》里“驼书的驴子”,不过是书呆而已。
呆从何来?首先是没能唤醒自身的情感认同。调动自己的情感与书中之情若合一契,书中之情又反作用于自身之情,使之丰盈充沛,交互之间胸怀为之阔大,境界为之提升,这就是文学上讲的“共鸣”与“移情”。苏舜钦《汉书》下酒,每读至快意处击节拍案,痛饮一斗。古人说:“读《出师表》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忠;读《陈情表》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孝;读《祭十二郎文》不下泪者,其人必不友。”都是强调读书应激发情感共鸣的好例。其次是缺少理性的思索。读书为文,多情少思则滥,有思寡情则枯,寡情少思则呆。“情”要酝酿调动,“思”靠质疑提问。“尽信书不如无书”“学者需先会疑”,说的就是质疑提问的重要性。教师教学生读书,往往以自己的“疑”替代学生的“疑”,以自己的“问题”替代学生的“问题”,很少鼓励学生大胆质疑,提出属于他自己的真实问题。久而久之,学生质疑精神和提问能力就会受到压抑,思考的主动性就会降低。
读书有记忆,有情思,还要有“见识”。见识不是知识:有见识必须有知识,有知识却未必有见识。见识是从纷繁复杂的现象中概括提炼出的深刻透辟的观点、主张,是“记忆”与“情思”的成果,是读书品质的核心。见识之于读书,是画龙点睛的“睛”,是一针见血的“血”,是文以载道的“道”。一般来说,见识与人心智成熟的程度有关,经历过磨难的知识分子,往往有真知灼见。像司马迁、苏轼、曹雪芹、鲁迅,经历过人生起落,感受过世态的炎凉,自然深刻。而当今青少年少历练,少挫折,所以要多读从苦难中得来的文学、史学经典,少读得意时的卖弄之作;教师要立足课堂教学,培养有研究色彩的探究式阅读,鼓励学生进行分类、比较、概括等高级思维活动,形成自己的观点。
法:阅读习惯的重点与养成
重点之一是养成“学习型阅读”的习惯,不能读什么书都处在休闲、懒散、随意的状态。其要点在于鼓励学生调动多种感官的综合作用,使阅读形成言语和认知交互作用的“场”。韩愈认为,读书要“手披目视,口咏其言,心惟其义”,就是提倡调动手、眼、口、耳、心(思维)来读书。“手披”,本是“翻阅”之意,但不妨更进一步,强调动笔读书,化“披”为“批”。一是提要钩玄,勾画出核心观点和结构脉络;二是借用工具书,对文本做批注,疏通意思;三是记录阅读时的感受、疑问和由此激发的灵感。“目视”,强调集中注意力,把目光和心思贯注到字句上,不受外界环境的干扰。“口咏”,就是朗读或诵读,这对于阅读文言经典尤其重要。文言在生活中已经失去了语境,读书者要自建话语系统:眼睛看着,口中吟哦,耳中听闻,循环往复,形成令言语复苏的“阅读场”。“心惟”就是要思考揣摩,既入乎其内探源寻妙,又出乎其外,与其他文章、书籍或现实生活作比较。“手披目视”“口咏心惟”,习惯既成,文字、笔录、言语、沉思交互作用,则身心合一,物我两忘,渐入佳境。
重点之二是养成利用散碎时间读书的习惯。家长、老师、学生有一个共同困惑:即如何平衡课内、课外的关系,如何处理时间紧张与阅读需求量大的关系。有人认为:读书必须有整块时间。一些学校专门开设读书课、搞读书活动,腾挪出整块时间给学生。其实,这是一种认识误区。阅读本是从容、持久的事情,不能以做大事、搞运动的态度对待。尤其当今,普通人的时间都是碎片化的,怎么“挤”时间,才是关键。这需要自制力,需要好习惯。古人读书讲究“枕上、厕上、马上”,对我们仍然有借鉴意义:睡前读一会儿,醒来读一会儿,等公车时读一会儿,上学路上读一会儿,课间休息读一会儿,积少自然成多。只要肯挤,一天最少能挤出一小时。按每分钟阅读200字计算,一天就是1.2万字。一本书平均十几万字,一年能读30本,高中三年就是90本,总字数保守算来900多万,远远超过《课标》提出的150万字。有这样宽厚的积累,对学业成绩和人文素养的提升都将产生巨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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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任教的北京师大二附中文科实验班,探索形成了一套系统的读书教育组织与评价办法。将一学年分为上学期、寒假、下学期、暑假四个读书时段。每一时段初始,任课教师从学科视角和个人阅读经验出发,向全体学生提供“教师推荐书目”,学生互相推介“学生推荐书目”,汇总形成一个供“海选”的书单,总书目约60—80种。学生拿到书单后根据自身兴趣、学习需求、研究方向,选择书目并形成本时段“个人阅读书单”(草稿)。每5—8位学生分配一位任课教师担任导师,导师与学生小组讨论,交流分享阅读经验,根据每个学生的情况逐个指导、修改、审定个人的阅读书单。按照“必读”“选读”“精读”“泛读”的标准进行分类。其中精读书总数一般不超过4本,其中2本必读,2本选读,以文学、史学、哲学、美学为主;泛读书目总数一般不超过6本,其中3本必读,3本选读,以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人物传记类为主。把所列书目的阅读任务根据学校的课程安排、学生个人的生活安排,分解细化到每一周甚至每一天。由学生自己选择对阅读效果的考评办法,例如读书笔记、朗读背诵、鉴赏文章、研究论文、模仿创作、读书宣讲等。自己确定考评日期,届时主动向导师呈现,并进行自评、同学互评和导师评价。
除了通过常态的读书会、文学沙龙、阅读方法讲座给学生以必要的舞台和支撑外,学校很少大张旗鼓搞读书活动,而是把读书视为阳光、空气、水一样的必需品融入学生日常学习生活,润物无声。尤其在教书育人的主渠道——课堂教学中,不论必修课还是选修课,教师由课内生发而至课外、以指导大量课外阅读为育人途径已成共识。(作者单位:北京师大二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