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夏发现,去年以来,她们在火山小视频、快手等视频平台上发现的“救助目标”越来越多。“专业的儿童公益机构太少,辐射面很有限,很多需要救助的儿童都不能覆盖到。”王夏解释说,“像我们这样的群体,就是找到那些还没被覆盖到的儿童,然后帮他们联系上对应的专业公益组织。”
但这次看到凤雅的信息后,王夏犹豫了。她看到杨美芹发起过水滴筹,又在视频里看到了仍然躺在家里的凤雅,经验告诉她,这个家庭要谨慎。
“我坚信人性是经不起钱的考验的。”王夏说这是她参与这么多年爱心活动后,总结出的最大的经验教训。她说自己对一切个人筹款的项目表示警惕,“群里几乎每一位爱心人士,都经历过诈捐、骗捐的事情,大家都被骗怕了。”
王夏决定对杨美芹做更多“调查”,再决定要不要帮她。
那时,寄希望于拍视频换钱的杨美芹,在粉丝的提醒下开了直播。“直播有人给你刷礼物,比这个赚钱”。
她记得第一天直播时,有1000多名观众,给她刷了100多元的“玫瑰”。这是她直播期间最大的一笔收入,她没想到,往后的日子里,事情会完全失控。
镜头里,有时其他几个孩子会很开心地玩耍。这时弹幕里就有人质问她:“你女儿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拍你儿子这么开心的视频,背景音乐还这么欢快,你还有良心吗?”
杨美芹说自己害怕了,在以后的直播中,开始只拍凤雅,“怎么苦就怎么拍”。
爱心人士在直播里看到,杨美芹每天在视频里哭诉,流着泪哀求网友“我的女儿是癌症晚期,大家帮帮她”。而凤雅躺在小推车里,一动不动,眼睛的病状一天比一天严重,直到眼球完全突出,“眼眶肿得像个鸡蛋”。
有爱心人士问她,“大医院是不是真的不给看了?”杨美芹在直播里回应:“我把单据都给拿过来,你们等着,明天下午3点我还在这直播,你们都给我等着。”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一个爱心人士对王夏说,她忍受不了杨美芹的表演,更不忍心看着孩子的状况每天都更严重,却拖着不去治疗。
“我们看着心痛啊,3岁的小孩已经懂事了,你当着她的面说她是癌症晚期,对孩子是什么伤害?”王夏哭出声说。
她们把杨美芹拉进微信群,有人劝她赶快去大医院给孩子治疗,但杨美芹说孩子已经晚期,不想再折腾,只想“保守治疗”。有人言辞激烈,“你这样放弃孩子,不配做母亲!”
杨美芹告诉记者,这些话激怒了她,所以退出了群聊。
参与此事的爱心人士否认了这一说法,称从没责备过她,只是不断劝她求助公益机构,“但她说跟家属商量后,就退了群。”再拉她入群时,却发现她设置了拒绝入群。
杨美芹说自己当时已经足够屈辱,她觉得直播凤雅就像乞讨,整天哭着喊着说自己有多苦。她不想这样,但又没有别的办法。
后来她听网友劝说,第二次申请了水滴筹。这些事她都没敢告诉公公,“怕丢人”。
杨美芹与爱心人士的矛盾,在第二次水滴筹提现后彻底爆发。在筹款达到2.3万多元时,她提前提现,“当时每天还有400元左右的钱进来”。
“我觉得这些钱够凤雅去大医院再看看了,看看有没有好点的保守疗法。”杨美芹告诉记者。
3月14日,杨美芹和婆婆一起带着凤雅到县医院检查。结果医生告诉她们,凤雅已经出现梗阻性脑积水,肿瘤也已经转移到颅内,医院没有治疗的条件,建议转诊到上级医院。
回家直播时,她告诉网友在医院的情况。几个观众马上与她争吵起来,她们质疑杨美芹拿到善款,却放弃凤雅的治疗。争吵逐渐升级,双方互不相让,最终演变成诅咒、谩骂。
在一些爱心群,开始有爱心人士组织要去凤雅家,劝杨美芹带孩子去大医院接受更好的治疗。小马有几次去“一线”解救孩子的经历,这次事件上,她比较积极。
王夏并不同意这次“到一线”的行动,她判断这很可能又是个“骗捐”的家庭,有更多孩子需要帮助,不要把有限的力量浪费在注定徒劳的工作上。但她并没有权力发号施令,她知道,有人一定要去了。
“我终于把凤雅妈妈劝到北京啦”
爱心人士小马是4月5日到达凤雅家的。凤雅爷爷回忆说,当时一个穿着“9958儿童救护”马甲的“志愿者”来到他家,见到凤雅后,先是搂着自己和杨美芹痛哭一场。
那时杨美芹和凤雅爷爷只在电视上见过“志愿者”,知道“他们是专门帮助别人的好人”。
爷爷说小马告诉他们,可以帮凤雅安排在北京的医院治疗,不用家属花钱。
“我听她这么说,觉得她就是神仙下凡。”爷爷瞪大眼睛说,“我真不敢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人。”
家属很快同意了小马的提议。据家属回忆,小马要求他们换上旧衣服,在邻居家废弃的旧屋前照了张相。随后,小马和家属一起带着凤雅上车。
“汽车驶上高速公路后,她(小马)对着手机哈哈大笑两声,然后说:‘我终于把凤雅妈妈劝到北京啦’。”凤雅爷爷对这一幕记忆深刻。
微信群里也一直关注着小马的动态。“我们预测这次劝说会很难,也很担心她的人身安全。”王夏说。后来她们在群里听到了小马发来的语音,得知成功接到凤雅。
“她那么说是因为很出乎意料,没想到凤雅家属那么配合,松一口气的感觉。”王夏告诉记者。
坐在后排的爷爷开始怀疑起这个“志愿者”,他瞥见小马在手机里发了一条“申请两万元紧急救助金”的朋友圈,然后开始在微信群里不停收红包,“100的200的都有”。
他拍了拍杨美芹的肩膀,对着坐在副驾上的小马皱了皱眉头。他说那时自己几乎确认小马“有问题”,但他一路上并不未说话,“我要看她怎么表演”。
王夏记得,小马当时确实发了一条朋友圈,但内容是她成功帮凤雅联系了相关救助基金的支持。
“她在车上打了好几个电话,最后申请到了基金,她很高兴,还在那条朋友圈后发了个笑脸。收红包是其他爱心人士为小马筹集的差旅费。”王夏向记者回忆。
更让凤雅爷爷难以接受的,是小马承诺的“包救护车送凤雅到北京”,后来变成高铁,最后高铁又变成普通火车的软卧。在郑州火车站后,“她无缘无故消失了1个多小时”。
“那天清明节,天很冷,到郑州后他们就消失不见了,因为没票不能进站,我们就抱着凤雅在外面等。”爷爷认为因为小马的原因,直接导致了后来路上凤雅发高烧。
而据与小马同行的另一位爱心人士回忆,他们到张集后,询问凤雅的主治医生和院长后,确认凤雅在有家人陪同下,不需要乘救护车送至北京,正常坐火车即可。到郑州后,爱心人士需要归还租来的车,这才造成了凤雅爷爷说的“爱心人士到郑州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