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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村运动以及相类似的“工读互助团”,在五四时期风靡一时,为大部分弄潮儿所关注所推动,是为五四运动与后来政治激进革命之间的过渡。甚至在新村运动的领导人看来,革命政权建立之时,即是全面实行新村理想之日。
新村运动与别的社会改造不同的地方,试图用和平改造的尝试,建设理想的新村,建立社会的基础,实现人人平等,互助友爱,消灭阶级,消灭国家。
人们关于新村运动的讨论和设想,建造在鲁迅称为“二十世纪文化始基”的无政府主义之上。无政府主义是极权主义的另外一面,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无政府主义所聚集的渴望和心理能量,就会自动驱使人们寻找能达到目的。
目的的自我保存,毫无疑问是非常强大的激情,一旦认为非流血革命,才能保存目的,那么马基雅维利主义就变得非常流行。
当不能为民粹提供一种替代品,就像用口香糖代替鸦片一样,那么民粹就会在行动的渴望和坚定性上,以及对人民的偶像崇拜中,冉冉升起。这时候,没有合适的行动性政治方案,马基雅维利主义与极权主义立即满足了他们。
鲁迅所推崇的海涅说,肉体有时候比精神看问题更深刻,人们用脊梁和肚皮思考往往比用脑袋思考更加正确。海涅是一个有着“饱满的政治情绪和政治思想”的“政治诗人”。海涅与现实政治紧紧联系在一起,被称为他所处的时代的激进主义者中走得最远的。“社会平等”的理想深深迷住了他,他的第一主题就是面包是人民的权利。
尼采——鲁迅的思想谱系潮流,可以纳入施特劳斯说的现代性的第三波,以反现代性的文化方案,来推进现代性。其核心的使命就在于终结中西两千年的自然法道德秩序。固然这种决战采取的是新道德对旧道德的革命,最激烈的革命,对新道德的方法依赖,却也呈现出对道德政治弃离的根本性意向。
鲁迅一生对几件事没有表态,其中一是“新村运动”,根源就在于新村运动采取道德政治和道德启蒙的方式展开,如此与鲁迅反对的现代庸俗民主与大众文化拉平相吻合。一旦诉诸道德启蒙,就无精英与大众,对少数民哲之士实行的大多数人暴政,就会出现。
鲁迅给钱玄同信中说,“关于《新村》的事,两面都登也无聊”,“不是什么大文章,不必各处登载的”。这就表明鲁迅的“不屑一顾”。 鲁迅在小说《头发的故事》中,借着“恨人”N先生之口,全盘否定了包括娜拉式的争取女子剪发、婚姻自由的女权运动和周作人提倡的新村运动在内的所有理想。很显然鲁迅是明白施特劳斯在《德国虚无主义》中所批判的道德对道德展开革命的迷局。
夹在二十世纪文化道德解决或政治解决中间徘徊的鲁迅,在《再论雷峰塔的倒掉》里,明确地将革新的破坏者与寇盗式的破坏者、奴才式的破坏者区分开来。前者内心有理想的光,后二者仅因极小的自利,因此,前者更有建设性,后二者是破坏,结果只是留下了一片瓦砾,与建设无关。鲁迅对于堂吉诃德式的盲动抵抗,持有较大的保留,多次反对赤膊上阵,主张打壕堑战。
近代新村运动,是儒家道德政治传统的延续。儒家一贯虚无现在,薄今厚古。什么世风日下云云,人心不古云云。一看到不行了,就放弃政治,回去收拾人心,把当下交托给虚无,继续让堕落下去。放弃政治而诉诸反政治的道德文化,造成了“现在”的模棱两可,混沌和虚无。
道德文化教育的解决方案,就是相信腐烂不是永恒下去,而是有一定极限,到了事后,物极必反。鲁迅的思路还是对的:梦着未来,抓住现在,踏踏实实地去实现将来的梦想。在《听说梦》中鲁迅说,要实现这“梦”境的人们是有的,他们不是说,而是做,梦着将来,而致力于达到这一种将来的现在。他认为,过去、现在和将来是一个连贯的历史过程,只有抓住现在,才能正确对待过去,真正地抓住将来。
忠实于现在,忠实于大地。当下的拯救,从当下做起,从我做起。把自己送回自己的肉身之内,不再魂飞魄散而置身于所处的真实世界。积极地生活,让脚下的土地,就是我们战斗和生活的地方。
(作者系北京文化学者)